那是一座破落的大宅户，红墙朱瓦还是能看出昔日的阔绰日子，据说今日百鬼群食的目标就在此处。

眼下听风声尚且安稳，还没有什么热闹可看，凤皎忙里偷闲去打了壶中原酒，喝到一半就面无表情的吐出来。

子时三刻，那院子里灯火摇曳了几下，烧破了灯笼，不知是何人在周遭提前洒上了燃油，火舌在地上迅速蔓延，逐渐汇聚成滔天之势。

凤皎便是在这时候，一袭张扬白衣，手里拿这个奇长的竹竿，翩然巡游这乱火纷飞之地。

院里百鬼争食，数量之多，差点站不下一个后来的凤皎。

这宅子里头人不少，如今连骨头渣都没剩几块，这群凶煞吃的也差不多了，一个个都警惕的打量起凤皎。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浓夏火光冲天的宅子里，一方草木皆兵酷似如临大敌，一方气定神闲恍若事不关己。然而就在此时，凤皎被这院里如今唯一个活物扯住了衣角：“蒙这位英雄救救我，我家乃潼关岭世代驻守的仙门，如果英雄助我今日脱离苦海，周家他日必当重谢……”

凤皎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心说这小团子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年纪小小讲话居然又文又嚼不烂，果然是人间的仙门狗教坏小朋友。

这小少爷大概是潼关周家的最后一根香火，四五岁刚开蒙学的模样，父母先一步察觉到不对劲，便把这崽子藏在了妆匣大柜里。

那群厉鬼虽是见人就啃，但距离七月十五还有些日子，他们的鼻子没那么好用，尚且还闻不到人气儿。这孩子本侥幸之下可以躲过一遭的，岂料偏偏不惜命，上赶着出来给厉鬼送人头。

凤皎凑近他，顺着这小孩的目光环视群鬼，随即悄悄话一样的耳语说：“所以，你是想让我救你？”

小少爷从小蜜罐里养大，抬头看着这个温温和和的大哥哥，一副云游四海路见不平的高手做派，于是懵懂的点了点头。

岂料下一秒凤皎身形不动，却是出手如风快如转瞬。乍看不甚结实的破竹竿，起手落掌间封喉割舌挖心脉……端的是一气呵成，末了将其一脚踹出去，摇头晃脑地招呼道：“这儿呢，这还有一个刚断气儿的……”

死了便是死了，群鬼不疑有他，风卷残云将尸身上下瓜分了个干净，紧接着还没等站稳，这群怪物缺舌少牙的嘴里，开始争先恐后的发出凄厉嚎叫。那叫声颇像凡界是年是节，猪鸭鸡猴一齐屠宰的场面，凤皎远远瞧着，嘴角带起一片风趣童真的笑。

从他们肚子里掉出来的人类的各个器官散落了一地，整个院落尸气怨气晦气浓墨重彩，直至他们不堪重负爆体而亡。

“原来鬼也是会痛的，那可怎么才好……”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几不可闻，凤皎轻轻笑了：“忘了告诉你们，被我杀的这个……是毒蘑菇。”

死的不管是人是鬼，现下早都听不见了，奈何凤皎话锋一转，语调骤降冷然：“不过，谁还不是朵白莲花呢？睡了这么多年，能让我出山平乱，你们可没人无辜。”

那根导盲棍子一样的竹竿乍然开裂，自上而下整整齐齐的分为四瓣细长竹条，随即细小的生灵得到号令，不远万里聚集此地。

稍大些那虫子亲昵的蹭了蹭凤皎的手指，只不过这首领刚出场就被其主人不幸捏死。

“这媚上欺下的恶犬今日除之，岂不快哉？喂，从今儿起，这片儿归你管了。”拍掉手上的残骸，剩下那数百万只想动又不敢动，简直噤若寒蝉，凤皎不甚在意，捏住最弱的那只讲了这么几句，便吩咐大家把这里清理干净。

周遭的一切仿佛尽在掌握，只是没人瞧见，高处的小亭子里，一道身影笑得意味深长。

那人一身烧包的珠光锦衣，身外却披着个平平无奇的黑斗篷，打眼一瞅也是个怪的。桌上放着酒水茶水，外加京都内外闻名花样小糕点，这人看尸蛊蠹虫细嚼慢咽着厉鬼死后肚子里积压的腐尸，再看看桌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一口糕饼一口酒，不仅吃的下去，竟也啃的欢快至极。

……哦，俩蛇精病。

待到这边吃的差不多了，那厢也处理完了，潼关偌大的周家宅子里，除却人面不知何处去之外，竟找不到半点儿异者入侵的痕迹。

收拾妥当，凤皎带着自己的虫子虫孙眨眼间闪到了门外，衣袖轻抚，再不见踪迹。

“蠹虫噬尸炼尸成蛊，必经血海千锤百炼，方为这般可噬天道。”亭台上那人见凤皎不见了身影，皱着眉头浑然不觉自己吃的满手渣渣，意犹未尽的点评道：“天下一等一的毒物拿来打扫战场，亏他想的出来。”

亭下人迟疑片刻仍是犹豫不决，一面得令被召见，一面又生怕打搅了主子的雅兴。

那人看过来，心情颇好的提点了一句：“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手下办事的别婆妈。”

小厮装扮的当即出声道：“奴就是觉得……看样子那位仙君不像是咱们下三界的人，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帮咱们？”

此言一出，亭中霎时骤寒了好几度，问话的当即一个哆嗦，只见上位者猛然回头，一双漂亮的眼正眨也不眨的睨视自己……

拼不起来的碎尸块散落一地，将将好是十七块，剩下的那一块是心脏，正攥在在那人的手里，待到灵活的指尖微微松动，玄铁掌中成了一摊欲化未化的血水。

周遭死一般地寂静，没人敢出声。

“小子……你想多了，没人帮咱们。世人皆惧怕的百鬼群食，实则也不过如此，都是要死干净的。”

接过小帕子擦手，贪吃鬼再次捻起一块糕点吩咐道：“这青州算是毁干净了。去……给就近的汴梁再安排一场，看他过几日会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