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水
本朝太子失德，无缘皇位。晟王吴烽在此汴梁这等富庶之地，德行兼备，也算是庙堂之上盛极一时的天家人选，如今这般平白无故的死了，却无人追问，连尸身也不知所踪。
世间之事大概都是如此，繁华落幕，满城风雨惹人唏嘘。
凤皎此行直奔云萍，虽说之前曝尸鬼告诉过他，这个寿及有不对劲的地方，但难保曝尸鬼就是个身价清白的。凤皎多年隐居荒山，愣是脑子都不怎么灵光了，近来发生的事，实在想不出什么利害关系，但也不愿意就此放过。
云萍是座半大的小城，整座城池倒悬在半空之中，凡人靠近一步，底下就是悬崖百丈冰，万劫不复的一条路。非但如此，云萍自建造以来便不为世人开启，是传闻中的仙境。
凤皎每次听到这个都要撇撇嘴，他恨不得立刻揪住那些人的耳朵，告诉这些愚蠢的人类，那不过是个老鼠都不乐意待的小破地方，哪儿有江南繁华？
世人见到的悬空城池，不过是运用机关之术，巧做的镜湖倒影，凡人愚钝，却为此前仆后继的送命，不惜一叶障目、一错千里。
自出汴梁城以来，澜扇便时刻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凤皎烦的不得了，偏不知道这小子几百年的修炼，是不是都长在了脚底功夫上，凤皎想了不少法子，这厮却始终跟的如影随形。
身后一行人埋伏在暗处，却渐渐跟不上这两位神仙日行千里的速度，最后索性凤皎也不跑了，拎着竹竿子就放出一堆虫子来，冷脸看着他。
澜扇浑然不觉，但好在怕惹他生气似的，还是听话的推后了几步。凤皎便借此机会，竹竿冷冽如冰，迅疾如剑，直指澜扇喉咙处的要害。
饶是天神，也如何都受不了这要害一击。
然而好歹是天帝的孩子，凤皎白吃白住在天界那破山上这么多年，也是天帝隔几日让人送点儿充饥的，他才不至于太难过，这点晚辈中人的招待之情，还是要记得的。
况且凤皎更是从来不喜欢欠人的，此次自然没下重手。于是趁其向后闪躲的一刹那，凤皎手速极快，根本不像个活了万八千年的老头儿，一甩手，袖子里那批新收的药虫尽数被泼在了澜扇脸上，随即凤皎不见了踪影。
赶路半日，到了一个叫做扈行村的小地方，凤皎好好的拾掇了一顿自己，原本灰头土脸的一身泥沙，如今好容易露出本来的容貌，不仔细瞧都觉得清秀俊逸起来。
这小村子好像一座世外桃源，商人农家渔户养蚕女……全都自给自足，好不惬意悠然，远比某些盛世繁华，来的叫人艳羡。
凤皎推来客房的门，刚想爬上房顶领略一下此地风光，却被打眼而来的小二赌了个正着。这小店的伙计极会做生意，讨到赏钱后，立刻春风满面笑得十分讨喜：“客官，小的正要来您呢……这儿有封广德镇来的信，特地嘱咐小的，要亲手转交给您！”
凤皎抬眼瞧去，字迹飘逸灵秀，一眼就知道是谁写过来的。
云萍平日里从不过问六界一切事务，却也不代表就是任人揉圆搓扁了的软柿子，相传云萍城主手眼通天，这世间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他的视线。
虽说关于这小破地方的传说千千万，但凤皎拿一个鸡脚保证，这条是真的。
峳汌本就知道他此次借景下凡来，名义上是来做什么的，如今出师未捷，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自然也知道凤皎正往这边赶。
然而合上信后，凤皎面无表情的坐了一刻钟，心说峳汌这厮莫不是招邪了？
这信中对他此行的遭遇只草草交代了一句，其余通篇都在阐述一个内容，便是峳汌新纳的夫人……离家出走了。
世人皆到凤皎做事，能躺着的时候绝不趴着，峳汌这老东西愣是比他还懒，说什么世外高人，隐居仙城，实则是个五谷不分却成了精的祖宗。
大抵是觉得凤皎人脉广，手底下熟悉地形的虫子多的是，顺便通篇抒发了一通自己的思念之情，看的凤皎恨不得把这厮搞来喂虫子。
然而提起虫子，凤皎就心里窝火，自己这么多年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真要打发走一个毛孩子，何必用药虫这么名贵的东西？
咬人的虫子训练好了比比皆是，给人治病的虫子几百年也找不到几个，这一下子就叫自己糟践了上千个，造孽啊……
彼时这造了孽的小子正和一堆虫子大眼瞪小眼，相比于之前那些成天跟尸体打交道的，这些虫子不知道是不是被新收进来的，浑身上下就如同那人一样，带着股似有若无的植物香气，将血气冲的极淡。
凤皎一走，澜扇大尾巴就晃晃悠悠的露出来招摇过市，魔界圣物秋砂锁再临于世，魔王甫一现身，便叫人步步生寒。
澜扇摸索这胸前那把锁，笑从嘴角荡漾开来：“怎么？这才认出我来？你家主子的那点心思，你们是半点儿都没学会。”
小虫们彻底迷茫了，不晓得这大魔头要做什么，药虫里管事儿的显然也是个临时上任的，大事面前拿不起主意，比如现在。
药虫一辈子只认一个主子，相识一场有时候，也是种可遇不可求的缘分，更何况扔在汤药中假以时日，这小家伙浑身上下全是宝。必要的时候，扔白水里煮一煮就能医死人肉白骨，这技术也在凤皎百年千年、闲来无事的摆弄之下，逐渐不用搞死虫身，便可以达到此功效。回收利用什么的，的确是环保极了。
澜扇定住这群小家伙的身形，仿佛透过面目狰狞的药虫，看到了另一个风骨卓绝的身影，嘴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带着人气儿的笑意，有点儿温暖，又有点儿孩子气。
远在百里之外的凤皎无端打了个喷嚏，随即有些奇怪的揉揉鼻尖儿，不知道才刚刚下凡几日，自己这是从哪儿染上的人间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