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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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郢下,死一般沉寂。郡守府的院子里开着合欢花,满园都是浓郁的香气。一个女子独自站在院子当中,望着月亮出神。她一身夜明战甲,眉若远山,眼含秋水,菱唇微红,肤若凝脂,鼻子比一般女子略高些,却不显得尖利,乌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英气逼人。她是虞国大将军木衡的幼女,缇骑营女校尉,木西子。
当今天下三分,虞、朔、望三国鼎立,数百年来战争不断,却又相互依附,难分难离。虞国地处东南,农耕发达,鱼盐富足,水运便利;北方是朔国,以游牧为生,正因为是蛮族,所以朔人个个生的高大威猛,且善骑射。北方长年的风沙暴雪早已将他们磨砺成性格刚毅,体魄强健的民族,更视虞国为肥肉,时常来边境骚扰。西方是望国,东方氏一族,以畜牧为主,农业为辅,且多与邻国进行香料贸易,早些年从虞国引进冶铁技术,现已慢慢发展起来,实力增强。虞国与望国多香料,畜牧产品贸易。望国也有赖于我国的生丝,茶叶,陶瓷,船只等。两国各取所需,更因为北地朔国的威胁,结成同盟。
三个月前,北地传来军情,朔国再次集结兵力进犯虞国疆土。这一次不止是骚扰那么简单,骆驼骑兵已经攻破北地防守,大有南下牧马之势。朝廷主战派力争发兵讨伐,木衡将军临危受命,带领军队十万北上抗击,儿子木子清和女儿木西子分别为左右军副将,星夜兼程,不过十天就进驻了北地重镇郢下,与敌军临城对峙,等待同盟望国的军队支援,转眼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中,两军之间也颇不宁静。朔国屡次前来叫阵,木将军据守城门不开,双方僵持不下。朔国乃北方狼族,是行部落兵役制,战斗力远在普通军队之上,木将军避其锋芒,转而打持久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虞国虽物产丰盈,占尽地利,却因为一直奉行重文轻武的治国之策,导致国富却兵不强的现状。军中将士尽是江南子弟,不耐苦寒,若是没有援军,怕是经不起一战。可是,援军什么时候到还是个问题。双方盟约早已达成,可是这都一个多月了,连望国军队的影子都没看到。照这样下去,怕是还没等到援军,他们就先全城饿死了。
木西子想着,隐约听到喊杀声,只见远处天边红光一片。一个士兵匆忙跑来,跪地说道:“将军,敌兵夜袭,主将升帐!”
木西子蹙眉,这已经是这个月来的第六次夜袭攻城了。郢下的城墙,怕是已经打薄了。
主将帐就是郡守府大厅。此时议事大堂里早已点起了油灯。木衡将军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身后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舆图上,一半都隐没在黑暗里。堂下副将们全都戴甲佩剑,位列两旁。昏暗的灯光下所有人面色明暗不定,沉默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木西子上前行礼,说道:“拜见将军。”
木衡点点头,说:“来全了。左将军,你说说吧。”
“是。”木子清上前一步,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敌人的夜袭一次比一次厉害,我们损失惨重。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大堂里一片静默。
忽然一个扎锣嗓子说道:“反正也是死,不如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杀死一个保本,杀俩就赚了!”说话的人名叫韩擭,是木衡麾下一员猛将。他这一说,众人都不淡定了。
“浑话!”木衡开口,那人也不敢再言语。一时间再也没有人说话。其实人人心里都清楚,兵无相继,粮草不足,这一仗,再无胜利的可能。
忽然角落里有人清了清嗓子,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他身上。此人名叫赵继,本是郡守府的领书。因为随军书吏在第一日视察城头的时候就被流矢射死了,他便代充书吏之职,记录军帐事宜。此人平时话甚少,少得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哑巴,因此今日发声,真可谓一鸣惊人了。
他站起身来,说道:“大将军,各位将军。军情大事本由不得我来说什么,只是事关国家危亡,匹夫有责,在下斗胆进言。”
木衡回过身来,说:“请讲。”
“在下这几日来听帐,对军情大概也有了个了解。若按常规来说,结局如何,诸位将军身经百战,必比我一个书吏清楚。所以在下觉得,如果想取胜,就只有出奇了。”
木子清上前一步,说:“请问先生,如何出奇?”
赵继一笑,说:“我不知道。”
大堂里当时就开锅了,那个扎锣嗓子差点没上去抽他。
赵继高声说道:“不过我认识一个人,他可能知道。”
木衡抬手,众将安静下来。
木衡问:“什么人?”
“一个奇人。”赵继道。
“放屁!”韩擭是真看不上这种卖口舌的。
木西子走到木衡身边,轻声说道:“父亲,事已至此,宁可信其有。”木衡闭目,终于点点头。
木西子走到赵继面前,行了一礼,说:“请先生代为引荐。”
赵继说道:“名士将出,将军要亲自去请。”这下韩擭是明显坐不住了,要不是左右两个副将拉着他,他绝对就招呼上去了。
木西子说道:“主将军务缠身,您看我这个右将军够分量么?”赵继一笑,说:“您为最好。他那个人最是怜香惜玉,若是您去,胜算还能大些。”
第二日,木西子换了便装,随赵继来到城门路上的一处酒馆。因为战争的关系,酒馆里甚是冷清。他们挑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来,无话。
等了许久,木西子实在坐不住了,说道:“先生,你肯定那个人会到这儿来?”
“肯定,”赵继说,“他那个人,无酒不欢,我每次来都能遇见他。”
木西子听这话觉得有点不靠谱,问:“我们直接去他家不行么?”
赵继一笑,说:“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木西子一愣,你不知道?你俩不是很熟么?莫非只是酒肉朋友?!军情紧急可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忽然赵继一指,说道:“看,来了!”木西子顺着他的手往前看,只见酒馆门外远远走来一人。只见他穿一身广袖长袍,袍子很旧,已经洗得发白,却透着干净。头发在脑后束得一丝不苟。走近了,五官也看得清楚了。木西子以为那高人是个憨容可掬的老者,没想到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五官清俊,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没来由得让人想起两句诗:
断绝代风华无处觅,唯纤风投影落如尘。
那人一进酒馆,赵继起身招呼道:“莫先生!”
那人眼睛一亮,说道:“赵兄,又遇见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他向着他们的桌子走过来。赵继说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木将军。”
木西子已是大方起身,向着来人拱手一礼,说道:“莫先生,久仰。”
“缇骑营女校尉木西子?我才是久仰大名。”那人笑道,“在下莫依然,有礼了。”
双方落座,那莫依然的目光落在木西子身上,说道:“真是没想到,常闻听军中女将之英武,没想到也是一位绝代佳人。”
木西子只是一笑,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并没有让她觉得丝毫不妥。她说:“听赵先生讲起,莫先生乃是一位奇人,今日终于得见了。”
“嗯,这话我爱听。”他倒是不客气,自己去了杯子倒酒来喝。
想是奇人都是怪脾气吧。木西子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如今军情紧急,不知先生可有报国之心?”
“还有国可报么?”莫依然伸出一根手指,在木西子面前晃了晃,说:“不出一个月,虞国亡矣。”
“莫先生,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赵继问。
“没有。”莫依然答得干脆。
木西子沉声问道:“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有啊,谁说没有了?”莫依然说。
“你刚刚说的啊!”赵继说。
莫依然摆手道:“你问那当然是没有了,你又不是美女,我干嘛有求必应。不过如果是木将军问,那就有,还有很大的希望。”
木西子只觉得此人油嘴滑舌,然话已至此,不问又不甘心:“请先生明示,如何才能拒敌?”
莫依然一笑,说:“木将军,若说拒敌,我帮不了你。我只能让朔国自己退兵。”
议事大厅中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对这个天外来客抱着怀疑的态度。木衡将军和莫依然都负手站在坤舆图前,动作姿势一模一样,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此时木西子心里也犯嘀咕。人毕竟是她请来的,结果这么半天了一个屁都没放,这一屋子的火爆脾气哪经得住这么憋啊。
她碰了碰哥哥,使了个眼色。木子清会意,上前一步,问道:“莫先生,可有退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