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情酒多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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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沫曾无数次的想,如果那天她能更小心一点,如果她的防人之心能更多一点,如果她能更硬气一点,如果她在一照面就选择转身离去,那她还会是如今的处境吗?
愣愣地盯着悬挂在头顶的输液器,液体从点滴筒一滴,一滴,一滴的滴下来,汇聚成小半盅,顺着不知道连向哪里的软管,流进自己的身体。
一滴,一滴,一滴……
这屋里唯一会动的,也只有这不停滴落的液体。
季小沫每天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看着那一滴,一滴,一滴。
有护士来查房,她就闭上眼装睡。
她不想见任何人。
护士检查了体外循环机,心电监护。
然后,她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是护士在替她倒尿袋。
眼皮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季小沫几乎要崩溃。
曾经她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在却只能瘫在床上,变成一堆腐臭的肉!
季小沫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平安夜。
阳历十二月二十四,在北方正是飘雪的寒冬,而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
当她接到老公发来的短信,说要给她一个惊喜时,她是带着甜蜜的笑容走进哪家咖啡厅的。但,等她的人却是一个叫林亚妮的女人。
她们面对面坐在卡座里,中间隔了一张桌,桌上有两杯咖啡。
看到桌上坐的是两个女人,服务生似乎知道推销不出什么纯爱套餐,点完单送上咖啡后,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太忙的原因还是什么,服务生转身离开的脚步有些匆忙,还差点儿带翻了桌上为烘托浪漫气氛的油灯。
季小沫至今犹记得林亚妮是如何趾高气昂地向她宣布:“我和大伟是真爱,你呢,最好识相点儿,主动提出离婚还能落个好聚好散。”
在平安夜被小三逼宫的俗烂戏码竟然发生在她身上!
看似老实本分的老公竟然已藏娇一年!
这个残酷的现实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将季小沫整个人都炸懵了。
这怎么可能!
“不信你可以打电话给大伟问他,看他怎么说。”林亚妮明艳的笑脸上是满满的得意。
季小沫如今再回忆,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她竟然就真的打了这个电话。
一边是丈夫李大伟支支吾吾地撒谎说还在出差,一边还得听着林亚妮带着得意的语气嘲笑她:“哟,让你问你还真问啊,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中午没跟大伟在一起,从他手机里发给你的这条短信又是怎么来的?”
原来如此!
看着季小沫放下电话后一副怔愣的表情,林亚妮笑了,继续伤口上撒盐道:“我猜大伟肯定是跟你说他出差还没回来呢吧,那我现在告诉你,他不但中午就为我赶了回来,而且还跟我一起吃的午饭,下午呢,他要去公司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后晚上我们会在香格里拉饭店享受二人世界,不信的话你可以再给他打个电话问问,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季小沫没有再犯傻地打这个电话,她知道这个女人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眼中的泪,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哭,更不应该在这个女人面前展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来。但,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于是她紧接着就犯了第二个错误。她任由自己颓唐地靠进沙发卡座,一只手捂着眼睛,死要面子的不肯让林亚妮看见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泪水。
她无声地哽咽着,视线被泪水模糊了,嗓子干得像着了火。
“行了行了,别哭了,喝点咖啡吧。”林亚妮似是有些不耐烦地把杯子往前一推。
喝咖啡?她只恨不得把这杯咖啡摔在对面那死女人脸上!
不过最终,她还是喝了。除了需要水分去滋润一下她那像是着了火一样发干的嗓子外,她也急需要咖啡中的那味苦涩来分散一下自己被堵得胸闷的强烈不适感。
然后,她就犯了第三个错误,且是最致命的一个错误。
她把那杯咖啡喝了。
这杯咖啡已经放置了许久,入口冰凉,她几乎是一口气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咖啡特有的苦涩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
护士给她换上了清空的尿袋,轻手轻脚地走了。
季小沫睁开眼,继续愣愣地盯着输液器,一滴,一滴,一滴。
还未合拢的病房门外传来一阵低声交谈,
“你第一天来,我先把病人的情况跟你简单说一下……”
看来又有新护工来了。
季小沫能明显感觉到陌生视线的窥视,也只有新人才会这么好奇。她肯定要问护士长,病人全身多少面积的烧伤啊?几度啊?为什么还瘫痪不能动啊……
她没心思去听。但门缝里轻飘飘地还是传过来几句:“……怪可怜的,以前也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呢……中毒后神经麻痹……瘫了……”
为满足一个陌生人的好奇,就要再揭一遍她的伤疤。
从那杯被下了毒的咖啡开始,她听见自己曾清脆动人的声音变成“啊啊”怪叫,她的五脏六腑疼得纠结在一起,她挣扎着,疯狂地试图抓住点什么。
她看见林亚妮惺惺作态地露出一丝愕然之色,随后是捂着嘴尖叫,恍惚间,周围有人朝她跑过来。
她跪在地上不停地干呕,她死命地去挠自己的喉咙,她疼,她害怕!
然后她打翻了油灯,那个该死的,为了制造什么浪漫气氛的油灯!
灯油罐恰好落在了她脸上,火苗点燃了她头发,铺天盖地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
她在地上不停翻滚着,那该死的火苗却越烧越旺,没有人能帮到她。
季小沫由深深的恐惧,到渐渐的绝望……
病房里几乎每天都有人来看季小沫,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她有时能够分辨出是谁来看她了,有时只是觉得声音耳熟。
不过她能感觉到有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几乎每天都会来握一握她的手,或轻柔地抚摸她缠满纱布的脸。
尽管隔着厚厚的纱布,却依然能让人感到那只掌心所传达过来的火烫温度及浓浓的疼惜之意。
很陌生的感觉,但她却知道,这是她憎恨了长达十年之久的、父亲的手。
最初的时候,她经常听到这个老男人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说什么一定要找出害她的凶手,给她报仇。
渐渐地,她听到这个老男人在她的耳边唠唠叨叨,说的都是她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有时,他还会提到她的妈妈,他说他是爱她的,他只爱过她……
这样的父亲让季小沫觉得更加的陌生,印象中强势且粗暴的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且温情了?
同时她也觉得十分可笑,对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他早在十年前做什么去了!
如果能开口的话,季小沫很想对父亲说: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地下亲自跟妈妈说吧。
可每次都只是动动唇,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温热的手掌抚摸她和来唠叨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只有她的小妈顾轻芳来看她,对她哽咽着说:“你大哥上周跟别人赛车时出了意外,结果你父亲受不了刺激,突发了心肌梗,人……也跟着去了。我知道你一直憎恨他,甚至与他断绝了父女关系,可是你知道吗?自从你出事后他一直睡不好,天天都惦记着你,每天不管多忙都一定要来医院看看你。就在上个月初,你父亲的公司突然遭受了恶意收购,那么大的公司差一点儿说没就没了,那时候他就犯过一次心肌梗,好在人被及时地救了回来,可就算那样,他还是坚持要来医院看你,现在他人走了,你就把那些恨都放下吧。你放心,你父亲虽然走了,但是还有我,我会像你的父亲一样照顾你,绝不会放弃你的……”
顾轻芳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季小沫统统都没有听进去,她还在为“你父亲受不了刺激,突发了心肌梗,人……也跟着去了”这句话而震惊着,脑子里空白一片。
怪不得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原来他走了,真的去地下找妈妈去了。
那么强壮的一个男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吗?他怎么能舍得就这么把这样的她扔下走了!
那一夜,因身体疼痛而久久不能入眠的季小沫,一滴晶莹顺着眼角滑入枕间。
自父亲去世后,顾轻芳果然每周都会来看望她,有时一个人,有时会带着她那个只有两岁大的小弟弟。
给她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护工,照顾得无微不至。
季小沫不知道自己这样还要躺上多久,不能说,也不能动。
丰腴的身体早已迅速地消瘦下去,现在的她只剩了皮包骨头,皮肤也因大面积烧伤而让人不忍直视。
每天一睁开眼,除了痛苦,还是无尽的痛苦。
时光,对于一个身体康健的正常人来说,如白驹过隙。但是对一个靠只能躺在病床上靠挂有体外循环机度日的季小沫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仿佛都在油锅里煎熬着一般。
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季小沫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具会眨眼的木乃伊。
直到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闪进了她的病房,让折磨了她长达六年的痛苦,终于在这一晚,彻底地结束了。
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脸,柔软的枕头突然紧紧地覆上了她的口鼻……
是谁?
究竟是谁还要来害死其实早已跟死了没两样的她?
季小沫本能的挣扎着,但很快她就放弃了。
其实死了也好,她早就活够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真的够了!
但当她坦然地面对死亡时,脑子里突然闪出一张消瘦且再也没有了笑容的脸,那是她已经七岁大的女儿。
对啊,她还有女儿,她不能死,她还不能死!
已经很多天都没有看到女儿潇潇了,就算是死,她也要再见上女儿最后一面。
那个可怜的孩子这么久没来看她,一定又被她的奶奶打了。
一想到这个,季小沫的心就像是被谁狠狠地拧了一把,疼得整个人都发颤。
因为想到女儿,季小沫下意识地再次挣扎了起来。
然而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心脏监测仪发出了一阵急促的滴滴声,随即,那一声快似一声的滴滴起伏声,终于变成了一道平稳永恒的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