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烈马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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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二年,春。
宫人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因为,孝贤皇后又熬过了一个寒冬,就如同那窗外的梨花枝,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个冬天,如今,终于鼓起一个个纯白的花苞。
窗前软塌上,孝贤皇后半倚着,细弱的手臂无力的低垂在软塌边,瘦削的几乎能看到里面青色的血管。
晨光从窗棂中漏进来,洒在她苍白的面颊上,泛着寒霜似的冷光,唯有鸦羽般的长睫轻颤,显出三分活气……
没人知道,床榻上这个人也曾横刀跃马,也曾挽雕弓如满月……而如今,她只剩一具躯壳,终日缠绵于病榻,任窗前梨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河西四郡有消息吗?”孝贤皇后的唇角微微翕动,似乎说出这句话,便已耗费了所有的气力。
“还没有,娘娘放心,老将军和少将军都厉害着呢,一定能打败突厥狗的。”
孝贤皇后缓缓闭上眼睛,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着,仿佛随时要飞走的蝶。
秋菊端起药碗,“娘娘,该进药了。”
皇后睁开眼睛,乌黑的药汁映入眼帘,倒映出她那张憔悴的脸。
她蹙起眉头,又闭上眼睛。
“娘娘。”秋菊轻唤。
好一会,她才又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喝药,一连歇了好几次,才堪堪将一碗药喝的见底了。
一颗蜜饯适时塞进嘴里,甜滋滋的,混合着药的苦涩,竟也生出了别样的味道。
只是这味道还没咂摸完,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皇后娘娘,喝完药了吗?”
眼前一暗,只见一人立于门前,衣着华贵,长相俏丽。
她缓步走过来,往那药碗上扫了一眼,薄凉的唇角蜿蜒出笑意。
“看来是喝完了,那我来送皇后娘娘最后一程!”
“大胆!”秋菊厉喝,“如妃,你好大的胆子,啊……”
秋菊被扇翻在地,沈如月揉揉手腕,“贱婢,拖出去杖杀!”
“沈如月!”皇后提高声音,却觉腹内疼痛如绞,她咬紧牙关,“放了秋菊!”
沈如月轻笑,“这个贱婢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自然要和皇后娘娘一起上路。”
她捏着帕子在鼻子边扇了扇,“闻闻这一屋子的药味哦,这是喝了多少药啊!何必呢,反正是治不好的。”
“还是早点上路吧,省的受罪,再说了,黄泉路上可不止那贱婢一个人陪你。”
“你什么意思?!”皇后面色惨白,死死盯着沈如月。
沈如月眨下眼睛,故作惊慌的道:“哎呀,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吗?你父兄都战死了。”
“你胡说!”
“我哪胡说了,死的可惨了!啧啧啧,定国公和你二哥被人砍了几十刀,身上连一块好肉都没有,头都砍碎了。”
“还有你大哥,被活活烧死,你三哥死的更惨,被突厥铁骑踏成了肉酱,和一摊烂泥裹在一起,捡都捡不起来……”
“你住口!你住口!”
皇后气血翻涌,用力扬起瘦骨嶙峋的手拍向沈如月,沈如月一侧身便躲开了。
“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温初颜吗?!你只是一个废物,早该死的废物!这皇后的位置本来就该是我的!”
“你怎么敢?!”孝贤皇后低声喘着,目光灼灼。
“哈哈哈哈,我怎么不敢?!温初颜,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可真蠢啊!”
沈如月轻蔑的眼神让温初颜心中陡然一寒,好似数九寒天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刺骨的寒冷瞬间席卷全身,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是萧熠?!是他,对不对?!”
沈如月俯身靠近她,“你说呢,你应该很清楚,皇上眼里从来没有过你!哪怕你为了救他,武功尽失,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想废了你这个皇后!”
温初颜攥紧身下的锦缎,“那我父兄呢?他们到底怎么了?!”
沈如月凑的更近了些,“他们当然死了,全都死了!”
“只是,他们不是战死,是被人做局害死,皇后娘娘猜猜是谁做的?是不是还是皇上?”
“你胡说!他不会!他不会!”温初颜嘶吼着,目眦欲裂。
“哈哈哈哈”沈如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用帕子按按眼角,“为什么不会?!狡兔死走狗烹,皇上早就想除掉你们温家了。”
“这就是皇上设的一个局,绞杀你们温家的一个局。如今,温家只剩一个体弱多病的温四郎,再也不足为惧!”
温初颜双目猩红,唇角咬出鲜血,“你胡说!萧熠!我要见他!我要见萧熠!”
“你省省吧,你以为皇上会见你吗?他早就巴不得你死了。”
沈如月扬起下巴,轻蔑的看着温初颜,“萧熠从未爱过你,你们到现在都没圆房吧。”
“哦,对了,你们的洞房花烛夜,是你一个人独守空房吧,你知道他在哪吗?”
洞房花烛夜?!
温初颜惨然一笑,眼泪顺着灰白的面颊滚滚滑落。
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是她和龙凤喜烛相对垂泪到天明,至于萧熠在哪,她从不知道,也从未问过。
从那一天起,她已心字烧成灰。
沈如月轻抚下鬓角,略带娇羞的道:“那一晚皇上和我在一起,我们早就两情相悦!”
“温初颜,你不过是个意外!若不是先皇赐婚,萧熠怎么可能会娶你?!”
温初颜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唇间的血沫子一点点上涌,让她发不出声音。
沈如月面上一惊,笑道:“皇后娘娘别激动啊,还有呢。”
她手一抬,身后的小太监躬身呈上一个卷轴。
“知道这是什么吗?圣旨,废后的圣旨!我念给皇后娘娘听。”
沈如月清清嗓子,“温氏阴狠善妒,无母仪之风……”
温初颜的思绪渐渐抽离,腹内绞痛到极致,心里也恨到极致。
她从未愧对过萧熠!他们温家从未愧对过大虞!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这么对她们温家?!
温初颜张大嘴巴,发出呵呵呵的惨叫声,她疼啊!好疼啊!
好像有一把刀在她腹内来回搅动,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搅了个稀烂。
可是,身体的疼痛如何比得过滔天彻骨的恨意和不甘!
她好恨!好恨!
她好不甘!好不甘!
可是,她就算不甘又能怎样?!
雁门关那一役,她为了救萧熠,武功被废,筋脉全断,就算报仇都提不起她的紫金斩魂刀。
她闭上眼睛,她就要这样死了吗?
黄泉路上真的可以见到父兄吗?!
她想见又不敢见,还是她一个人上路吧,愿父兄皆长命百岁。
“初颜,温初颜!温初颜!”
耳畔似有人唤她,还有一只大手胡乱的抹她的嘴角,“来人,传太医,太医!”
“温初颜,你给朕醒过来,醒过来啊,温初颜!”
她醒不过来了,赫赫有名的大虞第一女将,就这样被一个后宫妇人鸩杀了。
若能重活一世,她誓要将萧熠和沈月如碎尸万段,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