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开宝寺再遇
“孩儿,孩儿不曾妄想……”
徐嘉序的嗓音稚嫩,还带着些许哽噎,似乎快要哭出来。
谢泠玉捏着他的脸蛋,抹去他眼角渗出来的水痕。
“做我的嫡子,第一件事情,不再为了些小事哭泣。谢家的孩子,要谨记,学诗学礼,自信自省;要体面,只能流汗流血,不能流泪。”
即使面对死亡。
“嘉序可愿意读书?”
按照谢泠玉以前的习惯,不论徐嘉序爱不爱,她都会逼着他读。
就如同上辈子对待徐嘉启那样。
无数个日夜,她坐在旁边,看着徐嘉启练字,盯着他背书。给他寻最好的先生,教他君子处世之道。
白日管理着偌大侯府,晚间还要仔细审阅他每日的功课。
可惜耗费心力培养出个白眼狼。
在她垂危时,徐嘉启蹦出来指责她严厉,抱怨自己的童年被她毁了,眸中怨毒令她震惊。
真可笑。
一个平庸之辈,在她呕心沥血下,谢家鼎力相助下,年纪轻轻入馆阁任职。
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
却反过来怨恨她。
谢泠玉不会再做那样可笑的事。
徐嘉序抬起被她捏的有些泛红的小脸,有些欣喜,“我也能读书吗?”
对上他莹莹目光。
谢泠玉能看出,他是真的喜悦,真的渴望。
也是,即便窘迫,却能拿着树枝在地上学写字的人,怎会不愿意读书呢!
“若你愿意,我自然送你去最好的学堂书院,为你寻最好的先生;若你不愿,或做武将、或开商铺、或潇洒一生,总能找到一个你喜欢做的事,不必拘泥于读书。”
“孩儿愿意,愿意。”
“不过孩儿已经过了启蒙的年岁,若是读书,怕也不能有成就,只怕浪费母亲的一番心意……”
“何时开蒙都不算晚,嘉序聪慧。我也不求你考取功名,成为状元郎。只要你能读书明事理,懂得辨是非,所有的一切就不算浪费。”
“嘉序是嫡长子,母亲日后可还要依托你呢!”
谢泠玉笑着说。
借着昨日宋氏硬要她过继的借口,很明显带着调侃。
徐嘉序点头,黑亮的眸里满是坚定。
“孩儿日后定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
“夫人,到开宝寺了。”
开宝寺位于盛京远郊,是著名的佛寺,香客众多。
主持一心大师口衔佛珠降生,从小参佛礼教,一生持戒,功德几近大成。
传闻一心大师能一眼看穿人心。
欲望野心强的人,在一心大师面前都狼狈不堪。
一心大师常在外走动,谢泠玉来过几次开宝寺,只和一心大师有过一面之缘。
她只觉得大师整日笑呵呵的,与常人没什么不同,双眸的确比常人明亮许多,但也没到能勘破人心的程度。
“这开宝寺怎的今日如此戒备森严?”桃月不解。
谢泠玉的视线划过寺旁停着的马车,还有那一个个脚步稳健有序的丫鬟侍卫,心里了然。
也不知是宫里哪位贵人低调出行。
对方掩去马车上的标记,丫鬟也都朴素装扮,显然不想让人认出来,谢泠玉也就没有上前拜访的意思。
寺里的小僧迎了出来。
倒不是因为宣武侯府。
小僧绕过前方的宋氏,走到谢泠玉前面。
“谢大小姐,您来了,我这就命人将你常住的寮房清扫一遍。”
“咳咳咳、咳咳咳。”
宋氏在旁边把肺都快咳出来了。
小僧这才望向她,一脸真诚:“这位夫人,您是患有咳疾吗?小僧认识一位名医,可介绍与您,介绍费不多不少。”
他伸出五指,“诚惠五十两。”
“你这秃……”
旁边的周嬷嬷及时拉住了她,这才没让宋氏在佛门重地,口出狂言。
小僧笑意不变,眼神却冷了几分。
谢泠玉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日不和离,不与宣武侯府划分开,她就不能置身之外。
她可不想陪着宋氏丢人。
谢泠玉无奈开口:“这是我婆母宣武侯夫人宋氏和嫂嫂李氏,烦劳派人多清扫两间寮房。”
小僧有些为难:“寺里今日来了贵客,房间只怕不够住了。”
谢泠玉浅笑:“正巧,我祖母前两日才说,今年要多添几倍香火,给寺里扩一扩。”
小僧眼睛一亮,压着嘴角的笑意,装作思考模样。
“其实是还能清出一间,只是二位施主可能得委屈一番,挤一挤,不过房间里床铺多。”
“我夜间觉轻,不习惯与人同住。”
宋氏瞥了眼李氏,嫌弃的挪开脸。
李氏也悄摸翻了个白眼。
谁稀罕。
李氏母家从商,李氏从前也是个泼辣性子,只是在侯府被宋氏和规矩压着,父母又一直劝诫,要不哪能容宋氏骑她头上百般刁难。
“那嫂嫂与我同住吧。”
“行!”
李氏和身后丫鬟带着三个孩子就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宋氏才后悔莫及的拍了拍大腿。
她的乖孙呦!
不过也好,乖孙夜间闹腾,就让他闹那李氏去吧!
“谢大小姐,我师祖有事请您去商议。”小僧道。
即使知道谢泠玉已嫁入宣武侯府,他也没叫夫人,依旧喊着谢大小姐。
不合礼数。
但也没人提醒他。
宋氏:“我才是侯府做主的人,为何不请我去商议?”
小僧:“是今年捐赠香火之事,侯夫人自然可一同前往。”
宋氏抬头望天:“月升了。”
然后望地。
“我乏了,冷玉你代我去处理吧。”
说完,她就带着周嬷嬷急匆匆的走了。
小僧:“谢大小姐,您这婆母,啧,真有意思。”
“弘安师傅。”谢泠玉微微加重了语气。
二人有些交情,弘安从不曾叫她施主,谢泠玉也极少正式的称他为弘安师傅。
弘安呵呵一笑:“您跟我来吧。”
谢泠玉转头,让桃月荷月先带着徐嘉序回房。
跟着弘安,越走越僻静。
“谢大小姐不慌?”
谢泠玉:“外边有那些守卫,今日的开宝寺比谢府都安全数倍。”
弘安停下脚步,转身朝谢泠玉笑:“谢大小姐还是如此聪慧,师祖在前面,我就不过去了。”
谢泠玉往前走了数十步,就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衲观天象,紫微垣异动,有星黯淡二十余载,昨日辰时突然绽放璀璨辉光。谢小施主觉得是为何?”
昨日辰时?
那不就是她重生的时辰吗?
谢泠玉心头一跳:“冷玉愚钝。”
一心大师看着漫天星空,摇头晃脑的感叹着:“帝星异动,皇室生变。”
“大师,祸从口出。”
一心大师笑呵呵的望着谢泠玉,“这变化,自然有好有坏。依老衲看,这是往好的方向走了。”
谢泠玉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不觉得自己能影响皇室王族。
先祖时曾有外戚祸乱朝纲,此后每个皇后身后的家族都谨小慎微,生怕出错。
更不可能出现一族出两朝皇后的情况。
谢家如今有一位太后,谢家这一辈嫁皇族的几率几乎为零。更何况如今她已经嫁入宣武侯府,更是不可能与皇室搭上关系。
“谢小施主与上次见面,变了很多。”
苍老的声音带着些意味深长,听得谢泠玉心里一紧。
“人,都是会变的嘛!”
“是啊,人会变,黄粱一梦也终成空。谢小施主,有时候放过自己比执拗坚守更难。”
谢泠玉沉默半晌。
“一心大师不是来与我商讨香火之事吗?怎么竟说些冷玉听不懂的话。”
她不可能放过自己,也不可能放过徐应淮谢宁和整个宣武侯府。
不让徐应淮谢宁和整个宣武侯府付出代价,她便半刻不得安眠,如何能放过?
前世记忆犹在眼前。
谢氏门庭长廊上清洗不掉的血迹,谢府上空飘荡不散的血腥味,族人临死前的悲鸣呐喊。
她所见所感所体会。
都不是梦。
……
交谈许久。
谢泠玉以身体不适告辞。
走远后,谢泠玉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心大师,果真不凡。
她甚至有一刻觉得一心大师发现了她重生的秘密。
可如此荒谬的事情,若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谢泠玉迈着步,循着来时的路,打算返回自己的斋房。
“啪嗒啪嗒——”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淡淡的、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飘来。
谢泠玉望过去,竹林深处,一片能吞噬人的黑暗。
秉持着小命要紧、不招惹是非的念头。
她打算先撤。
腿还没迈开。
清凌凌的嗓音响起。
“你这姑娘真是没半分善心。”
谢泠玉回头,一身夜行衣装扮的男子。
清俊带血的面庞,令她震惊。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