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兵伍千里
还好,还好。
徐青使劲捏了捏脸蛋,又掀开衣服看了看,脸还是他的脸,身上的零件部位也都没换,只是换了身衣服,有了个‘伍万里’的名字,多了个似是而非的身份。
那这算怎么一回事,到底是魂穿,还是重生?
徐青没想明白这一茬,不过马上就想起了另一件事——自己现在可是在疑似长津湖的世界里啊!
他神色变得极为复杂。
别人都是穿越到永无止境,超能失控,开局就是神级技能,神级‘咏春’,神级‘医术’,下一步就能和漫威紫薯精五五开。
再不济也是笑傲江湖,福威镖局开场,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华山小师妹陪伴左右,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而他……
长津湖,志愿军,仁川战争,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战火纷飞的红色时代……他对此了解不算多,却也清楚现代战争里一颗流弹碎片就能要了你的命。
他呆立在湖水旁心里滋味莫名,周围孩子们的打闹声,嬉戏声,飞鸟船桨拍打浪涛,好一副南国风光、秋天水乡的五十年代大好河山图,可这一切在他面前都似乎变得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远……他心里一时之间只充斥着来到陌生年代的茫然,也有接下来可能要打仗的恐慌,更有着对个人未知命运的一股深深不安。
“伍万里……”
忽地。
耳旁好像有人在喊着些什么,还喊了好几遍,徐青心情正惴惴不安,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在喊自己,下意识回头怼道:“谁在叫唤?”
远处静了一秒,随后便是一声断喝:
“你老子!”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含着些怒气,由远及近,像炸雷突兀炸开,惊起飞鸟阵阵,也惊醒了他漫飞飘舞的思绪,惊得唬得湖边周围奔跑打闹的孩子堆都一片寂静。
徐青豁然抬头,只见一个男人穿着五零式明黄色军装,下面严实绑腿,腰间盘着一柄驳壳手枪,赫然是一名军人打扮,他端着一个白色罐罐出现在长堤口,冷冷地看向这边,正缓步走过来。
周围这些十来岁孩子们也瞧见了,先是停顿了片刻,随即炸开了窝,叽叽喳喳叫起来:
“坏了坏了,万里他哥当八路回来了!”
“错了,我娘说了,是解放军。”
“哎呀,管什么的,咱们快点跑吧……”
一群刚刚还趾高气扬、天不怕地不怕的渔家野小孩,这时候一个个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慌了神,全部大惊失色,什么也不管纷纷拽着裤头就从湖水里爬起,慌慌张张往堤坝另一边跑。
湖边滩涂上,顿时留下长长一条的屁股脊背印和大小脚印,场面变得极其混乱。
徐青远远看着这人好像很熟悉,但脑子还没适应眼下的身份,他赶紧一把拉住旁边叫“栓子”的小伙伴问:“这是怎么了?”
“你水里泡糊涂了吗,这就是你那二哥伍千里啊!”栓子急道。
“我哥?”
“是啊,就是你哥!没当兵前,他才是咱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万里,你也快跑吧,你这孩子王……是你哥当了不要剩给你的!”
徐青心里咯噔凉半截,什么叫不要了给我的?
伍千里不是七连连长,战斗英雄,刺向敌人的一把尖刀吗,这一茬电影里可没说啊!
再抬头,栓子把松弛的裤头一系,早蹭蹭爬上了堤飞跃狂奔了去。徐青脸一黑:真好兄弟。
不过也没功夫细想,四周孩子都在跑,他也还没准备好接受一个莫名其妙的亲人,寻思着要不也混进人群,先逃了再说……
“站住!”
正行动着,身后那道声音就同时响起,伴着脚步嗒嗒嗒的声音逼近,让他心头不由有些慌乱。
不过转念一想:
我挂着伍万里的身份,可那些砸抢胡闹的事情又不是我干的,有什么好怕的?
他心里微微一定,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带笑:
“哥?”
“你还知道叫哥?”
伍千里背着包裹,在长堤上站定。
他眼睛斜了过来,冷笑:“行啊伍万里!真是稀事了,我刚坐船回来就瞧见你带着这帮小鬼砸人刘艄子,您多大本事,啊?梁山好汉,‘没羽箭’呐,就是这么欺负别人家的?”
“你不也干过吗……”徐青看着他责备中带着亲切,余下三分惧意更是没了。
“胡说八道,上来,跟我回家。”
“行呗,你说什么是什么……”
“还顶嘴。”
啪!
徐青躲过去往脑袋上的一巴掌:“说话归说话,别打人。”
“咦?”
伍千里收回手,奇了怪的上下瞧着他。
“不像你啊,说话一套一套的,我前年回来你还在泥潭里打滚,皮实的跟猴子似的,现在居然跟我讲道理啦?”
徐青微微一惊。
他虽然魂穿过来,但只接受了一些记忆,骨子里其实还是他自己,不过还是镇定的道:“这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伍千里,你丫当兵当落伍了!”
“去你的!”
伍千里伸腿踹了一脚,被徐青再次躲过。
“还躲是吧?刚才还叫哥,现在就叫大名了,上学堂了是吧,还跟我拽些乱七八糟的句子?”
“行,你不喜欢打石子吗,别说二哥我不给你机会,你要能在这湖面上打出三十个水花,二话不说,我以后绝不揍你一下!”
“这可你说的啊。”徐青眼珠子微动。
他寻思着,电影里‘伍万里’好像就是颇为擅长打水漂、飞石子,当了兵以后一手空爆掷手雷,不说百发百中,也算屡建奇功,称得上一句七连“神投手”。
自己换了他的身份,打三十个水漂,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他定了定神,从地上捡起一块模样不错的石子:“嘿,你瞧好了啊。”
他瞄准湖面,腰身一拧,手腕抖动,石块飞快从他手里窜了出去,在水面爆出一连串的水花。石子溅射金黄的潋滟,跳跃着奔向湖对岸的夕阳,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伍千里:“……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噗!
最后一朵水花落下。
“呵呵,我瞧好了。”
千里转过头。
他看着徐青僵住的脸,一字一顿:“我可瞧的清清楚楚,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
徐青脑子念头转动,嘴里快速道:“我说能打三十个,那得是天时,地利,人和才行,你别急,今天不行,不代表明天不行,我得先找着一块特别好的石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特别好?特别好就是……”
啪,啪,啪!
“特别好是吧,特别好是吧!你哥打你几下还狡辩还躲,臭小子,我问你,还躲不躲,啊,还躲不躲?”
…………
长长堤坝上。
徐青像只没了爪牙的螃蟹,被伍千里四仰八叉地拎着,生无可恋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他闭着眼睛,心里念经:“我是徐青,也是伍万里,当哥的打我,我不生气,不生气……”
既承身份,便承因果。
但他心里还是挺纳闷。
穿越第一天没发现金手指,还被劈头盖脸揍了一顿,虽说按‘伍万里’这位原身平日里干的乡里乡亲那些调皮捣蛋事,的确该打该揍,但挨的痛却是徐青自己承受的。
这就有点难受。
徐青半闭着眼,偷瞄正拖着自己的伍千里,此人看似只是电影里的人物,但这一番相处下来,却是真正一条汉子,有血有肉有性情,说话带点本地乡音,并不是单单电影里的一个平面形象。
这一顿插科打诨算是混过去了,可日后怎么办?
这个年代,想要发家致富就别想了。
留在这里打渔为业?
还是和原身一样参军入伍,去打仗?
可不管是电影还是真实历史,这段战争里都是凶险异常,死伤无数,作为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徐青更是对上战场有着天然的未知恐惧。
徐青有些踌躇,感觉前途一片灰暗。
唉……
金手指呢,为什么还没出现?
思考间,伍千里已经拖着徐青走到长堤的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处山凹洼地,里面是一处积湖滩涂,连通着长江水源。
所过之处是错落的由缆绳、木桩和木板构成的简陋码头,参差的各色木船和筏子在湖滩里停着,四处都是水面忙碌的渔民船家。
跟这些人一样,伍家世代在这里打渔为生,在岸上并无立锥之地,只能常居于湖里,靠着这渔获颇丰的湖滩为生,一艘船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周围的渔民都认识伍千里一家,看着他一身军装走回来,纷纷笑着打招呼,千里也一一回应。
徐青挣扎:“放开我。”
“这下不装了?”
“不是装,给你显摆显摆当二哥的威严罢了。”
“嘴还挺硬。”
徐青心里微叹口气,瞄了一眼他怀里捧着的骨灰坛,问:“罐罐里……装的是大哥吧,你怎么跟爹妈交代?”
“要你多嘴!”伍千里回了一句,不过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忽然停住,徐青差点撞上,于是抬头看着他。
千里没有立即说话,表情看不出喜乐,过了好一会才吐出口气,面无表情的说:“……臭小子,你也长大了,以后记得要孝顺父母。”
徐青微微沉默,不知如何作答。
转过木板桥,这条简陋木板搭起来的小码头尽头,就是代表着伍千里“家”的乌篷小船——船头正站着两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手里还拿着木叉渔网,正定定看过来:
“你回来啦,老大呢?”
伍千里怔了一会,停在原地,他嘴皮子抖嗦了好几下,最后捧着骨灰坛缓缓跪下:
“我没照顾好大哥,他……牺牲了。”
他脱下军帽,往徐青怀里一丢。
砰,砰,砰。
双手撑开,以额触地。伍千里用力磕下数个大头,嗑的船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周围的笑声也一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