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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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兆丰年”初冬沸沸扬扬的一场大雪,将整个繁华的陵安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街上花叶落尽的不知名的古树盘旋的细枝被冰雪压断,跌落在地上被击得粉碎。家家户户窗门紧闭,新糊的竹篾纸窗棂上凝满冰珠,若有若无地冒着一股阴冷的寒气。
尽管如此,陵安城最为繁华的长安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街边上摆摊的人群,三三两两地燃起炭火聊天。
苏望山独自一人披着狐裘大氅行走在大街上,厚重的鹿皮靴碾压在蓬松地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地声音。他抬头看着巍巍白雪,颔首微笑:又是一个丰收年!京畿各地耕农百姓来年当过个喜庆年,应能缴清这连年加重的税负了。
路边几个八九岁的孩童在堆着雪人玩耍,口中还欢快地唱着:
“江南好,苏米天下饱;
京城召,十日加官帽。
金山、银山、不如苏仓;
永顺王,隶亲王,不如异姓苏家王。”
听着孩童的歌谣,苏望山眉头紧锁,冷冷地看向前方,前方是连绵不断地巍巍宫峨,是整个宣国的中心,是宣国的宏伟皇城,也是权力和野心汇聚的中心。莫名地,他感觉到一阵寒冷,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微微叹了口气。
突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行色匆匆朝他跑来,对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喘着气道:“王爷不好了,王妃要生了。”
苏望山一惊:“什么?”他激动地抓住小厮的胳膊,若是那小厮心细,还能看到他紧抓自己袖子的双手微微颤抖。
那小厮看他的神色,有些慌张,战战兢兢地重复道:“王妃要生了!”
苏望山呢喃:“竟比料想的早了一个月!”说着激动地提快步子,边往府中赶边问:“稳婆可有去找?”
小厮道:“找了找了,是这京城最有名的胡大夫,世代行医,专门给人接生的,宫里的太医也来了几个。”
一听说宫里来了太医,苏望山的神色微变,急道:“你先回去候着,我随后就到。记得叫刘管家担待着点,如有差池,为他是问!”
小厮点头转身就跑,没一会就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苏望山看着那小厮走远,一个转身便闪进了当街的一个胡同,胡同极小,不过是能让一两个人并排而行,弯弯曲曲地行了半盏茶的功夫,便看到胡同内有一扇墨色小门,小门上两把环扣,想是用得少,扣上铜绿斑驳。苏望山摇着铜扣轻叩三下,再连续轻叩两下,门“吱呀”一声开了,苏望山负手而入。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白色长衫在屋子中央负手而立,他看到苏望山进来,嘴角微微上扬:“在下在此等候王爷多时。”
苏望山看着他,凝重的双眉舒展开来,慎重地道:“先生之前说的话可还作得数?”
那白衫男子轻笑出声:“自是作数。”
苏望山抬手行礼:“愿与共谋!”
白衫男子笑道:“王爷可是想好了。”
苏望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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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庆十年冬,腰缠万贯,富可敌国的沛王苏望山喜得贵子,全府上下,欢喜一片。兆庆帝屈尊降贵,亲临王府道贺。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踏门而来,大大小小的贺礼堆积如山,道贺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整个王府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与此同时,产房内却是一片低沉,王妃生子不顺,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她虚弱地道:“婆婆,竹青命薄,恐时日不多,孩儿的事,就托了婆婆,竹青也去得安稳。”
柳婆婆抱了孩子,说道:“青儿莫说这等丧气话,年纪轻轻,身强力壮,还活不过我这老妈子吗?”
王妃笑了笑道:“婆婆,这孩儿乖巧,见了望山,便与他说给孩儿取名洛,字微之,让他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平平凡凡地过一生,我便安心了。”说着闭了眼,好似昏了过去。
柳婆婆将襁褓中的孩子递给旁边的侍从,摇晃着王妃的身子,急道:“青儿莫睡,青儿莫睡,看看孩子,你与望山的骨肉,你怎么舍得自己去了。”
王妃睁开眼,面色苍白,艰难地挤出一个笑道:“婆婆,竹青好困,您就让竹青睡吧!”
柳婆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医者,她深知竹青已是气若游丝,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你自活不过五更”是生是死,半点由不得人。
正殿上,苏望山正在招呼兆庆帝与来贺的宾客,突然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双膝一跪,泪便如雨串般落了下来。
在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家中竟有人哭得如此凄离,不免让人觉得古怪,满堂的宾客都静了下来,看着这对主仆。
那丫头跪下便道:“王爷,不好了,王妃她……”
苏望山急道:“王妃他怎么了?”
丫头哽咽着道:“王妃难产,去了……”
苏望山圆睁着两眼,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眼神是丫头小厮们从未见过的潇煞,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王爷截然不同。
丫头被惊吓得止住了泪,瘫坐在地上颤抖着身子,道:“王妃…王妃去了……”
苏望山听这话,喊了一声:“竹青!”疯了似的往外跑。
在座的宾客面面相视,无不惊讶,唯独高高在上的兆庆帝,处变不惊,一脸祥和。
当兆庆帝与众宾客移步到产房外的小院子时,远远便见苏望山目光呆滞地跪在产房前,产房门大开,隔着屏风,却看不到里面的物是,唯见几个神色凝重的老妈子丫鬟进进出出。
柳婆婆抱着孩子走出产房,把孩子递给苏望山,叹了口气道:“王妃说小公子乖巧,取名洛,字微之。”
苏望山眼神依旧迷离,神情恍恍惚惚,却接过了孩子,口中喃喃地道:“苏洛!苏洛!”
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任何言语。
宾客中看着这情形,不免有叹气的,好好的一桩喜事,转眼之间便成了白事。有知情的宾客低声议论道:“听闻这沛王妃乃绝色女子,与沛王自小青梅竹马,王爷命途多劫,王妃在旁扶住,也算是患难夫妻了,沛王为了沛王妃,竟未纳妾,偌大的沛王府,只有王妃一个女主。”
有人接话道:“也难怪王妃一死,沛王伤心至此了,真是可惜了一对眷侣!”
兆庆帝听着人群中议论纷纷,眼中仿佛也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微微叹了口气,下令道:“都回吧!”
众宾客得了令,都纷纷散去,唯有苏望山一人依旧抱着孩子跪在产房前发呆。
自此,沛王成日浑浑噩噩,以酒浇愁,不务政事。府中的丫鬟小厮常常看到沛王抱着婴孩发呆,然后便不知不觉地掉眼泪,泪落在婴孩的脸上,惹得婴孩娃娃大哭。这些事情都如数传到了兆庆帝的耳中,兆庆帝眉头紧锁,轻轻叹了口气说:“沛王何至如此。”
兆庆十一年,沛王府中,一名太医检查了小公子苏洛的身子,后又把了脉,朝沛王摇了摇头,拱手道:“恕下官无能,请王爷降罪。”
苏望山仰头看着屋顶上粉雕玉琢的梁木,失声道:“果真无他法了?”
太医道:“小公子因天生身体孱弱,四肢发育受阻,将满岁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个月大,且连日来高烧不断,烧坏了眼睛……”
苏望山挥了挥手,太医止住了话退了下去。
数日后,苏望山向兆庆帝辞了朝中事务,卷了包裹,带着数个家丁和那未满岁的婴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下了莺飞燕舞的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