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逃难
中国的江南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到了明代,更是风月繁华之地,鱼米富足之乡。既有两湖地区的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还有食盐产区,两淮盐天下咸的号称。两湖固然物阜民丰,但却不及两淮商人奢华的一二,淮盐以扬州为中心,官府的盐运使衙门就设在这里,所以这里慢慢的就聚集了一群天下最富足的人。他们的银子据说可以筑起一条环绕扬州的城墙,但是也不是所有盐商都是富甲天下的豪绅,大盐商风光的背后少不了那些小盐商的苦功。
赵泗跟邓西就是这样两个小盐商,他们和一大群跟他们一样的人,负责把盐从产区运销到各个食言区,但是所获利润却不多,勉强维持一个小康之家罢了。
邓西家是世代盐商,可惜没有盐引,也没有资本去弄窝子,只能靠着挂在别的大盐商下糊口而已。好在他们家是徽州人,盐商中多位徽州商人在经营,所以靠着这关系维持下去倒也不难。赵泗就惨点了,他是从山西来的,虽然山西商人也要许多在两淮从事盐业者,但是却没有门路。后来巧遇到邓西,才走上了盐商的道路。他跟邓西几代兢兢业业不一样,他这个人不安分,只要钱够多他就愿意冒险,而且为人心狠手毒,很自然的就走上了贩卖私盐的路上。私盐的利润也确实让他满意,不几年自己几百两本钱愣是翻到了万把两。
这日刚刚跟几个同路的盐贩子在酒楼交流完感情,赵泗却没有回家,而是一步一步的来到邓家,敲开门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匆匆赶出来的邓西拦住了。这几年赵泗靠着邓西的关系,不但自己生意有了起色,更是大大扩展了邓家的买卖。邓西也很放心的把邓家的生意交给他做,自己乐的省心。
“邓兄,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啊。”赵泗醉眼惺忪的道。
“哎呀,怎么醉成这样,这里不是就待的地方。”心宽体胖一副败家二世祖模样的邓西忙把醉醺醺的赵泗拉到旁边一个角落。
“呵呵,邓兄怎么了。”
“快别说了,这个包袱里有几百两银子,你快赶紧走。有人高发了你,说你走私私盐。你的家当我已经找人送到了船上,你快去码头,船都给你准备好了,他们会带你去广州躲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在回来吧。”
“啊!什么?”赵泗顿时清醒过来。
“快点走吧!别再耽搁了,幸好你没有回自己家。不然恐怕都被抓了,官府没准什么时候也来我这里查呢,你赶紧走。”邓西继续催促。
“啊,被告发了,谁干的?”赵泗问道。
“这个就不清楚了,唉,我收到风声有人说你坏了行里的规矩。”
“哦!那你怎么办,这些年我们两家可都是同进退的啊。”赵泗问道。
“我没事,我们家经营几代了,还是有人愿意保的。你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拿你开刀,震慑下盐枭罢了。等风声过了就好了,别再耽搁了,走吧。”
被邓西连劝带推的一路跑到码头,赵泗还是不放心,怕牵累了邓西。直到上了船远远离开了扬州才罢。
······
赵泗经历太丰富了,可说起来却相当不走运,似乎从来没有两年一上的顺利时间,但是此人经历颇为坎坷,倒也不是那种被打到就站不起来的主儿。他的经历要是说出来,就算不加上穿越的传奇,估计没有人不感慨的,尤其是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的时候。
他五岁时,已经记不起什么原因被老爸揍了一顿,负气离家出走不幸上错了一辆煤车,被拉到了一个产煤很多的北方城市,年纪小说不清自己的住址,也便没人管了,自己开始流浪。学会了用各种表情在同情心泛滥的妇女同志们那里骗吃的。
七岁时不幸被一个黑砖窑主诱惑进了砖厂,过了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后,被警察所救,后被送入学校。见过了许多逃跑被抓住折磨的惨不欲生的例子,赵泗学会了隐忍,没有绝对把握绝不行动。
在学校里受不了老师同学的歧视欺负,偷偷的又跑了,然后继续流浪。这时候的赵泗依然认为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十岁的时候在一小煤矿上偷食物被抓,遇上老好人赵老四。赵老四没儿没女,就收留了他,赵泗从此跟老四一起下井,也就是此时有了赵泗这个名字。历尽悲惨生活的赵泗这时候总算是稳定了下来,但他还是不相信世人,他小小地眼睛里充满了防备。
十二岁时,煤窑事故赵老四死了,小煤窑老板开溜了,此后赵泗混迹于各种小煤窑谋生。此时的少年心中没有任何理想抱负,对他来说什么梦想理想都太奢侈,如何活下去才是他真正应该考虑的。
几年后路数混熟了,趁着市场管理混乱,偷开了一个煤矿。这时候正遇上煤价高涨,狠狠的赚了一笔,到他十八岁的时候已经积攒了上百万的财富,还积攒了不少的人脉,并通过行贿把这个煤矿变成了他合法的财产。初步成功的赵泗,此时体会到了别人的羡慕,嫉妒甚至是恨,但是他感到爽快,这才是他想要的。
十八岁的赵泗志得意满,雄心万丈的想要多开几个煤矿的时候,这时候霉运又降临了。省政府要对煤矿业整改,眼看拗不过政府,赵泗见风使舵积极向政府妥协。后来在合并后的国有矿上赵泗得到了一个科级的闲职,虽说是闲职但是作为积极合作分子,赵泗被当成了标杆,凡是有人来检查总是赵泗陪同。此时的赵泗早已经成熟的懂得该什么时候放手,明白在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的时候,就努力去适应。
终于又一次上面来视察,好死不死的还偏偏是去检查赵泗原来的那个小煤矿改造情况,对于自己的煤矿情况赵泗是知道的,基本没有什么安全设施可言,后来合并到国企也基本上没人认真管过,当检查的时候就用各种手段应付过。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或许是上面没有打点好,这几个检查的领导特别较真,就是要下井。赵泗无奈只得陪同。
也不知道是赵泗该死,还是什么,刚下了井矿就塌了······
故事当然还没有结束了,赵泗被几个挖井人挖了出来,可当赵泗重获新生后才发现自己竟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把它挖出来的人穿着古怪的衣服。幸好这些人的话赵泗勉强还能听懂,一番交流才知道自己现在在大明国。大明国的名字赵泗有点印象,他好像听人谈论过什么明国有些什么事儿的,但再多的就不知道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赵泗都试图寻找回家的路,可是除了弄清楚了大明朝的情况外,一无所获,慢慢也就死心了,反正那个时代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很快赵泗变卖了自己手上戴着的一个玉石貔貅,换了点银子,打点官府又弄了个煤矿,打算重操旧业。可后来才发现,煤根本卖不出去,有路子的煤矿都把煤卖到官府名下的铁场里捞银子,赵泗没有路子只得惨淡经营。可赵泗对贿赂这个门道可是很熟,狠心舍了大把的银子总算是拉了点关系,打算也吃吃官家呢,没想这时候自己的煤矿又出事了,还死了人。赵泗这个无良资本家根本没有想过死者,自己撒丫子给跑了,还直叹自己倒霉。
一路辗转到了江淮,这里的盐商富甲天下,赵泗偶然在酒肆里结交到了一个朋友,这朋友叫邓西,家里正是贩盐的,整日无事在酒馆茶寮厮混。一段日子后,赵泗和邓西已经混熟,借着邓西的路子他也开始贩起私盐来。邓西家本是小盐商,大致是从大商家手里拿货,贩运到远地售卖,这门买卖风险大,利却是不大,大头都让前几道贩子抽走了。干了一年的买卖,赵泗也算攒了一些积蓄,手里有了万把银子,而跟他合伙的邓西此时也继承了家业,人却懒惰了下来,生意大多是交给了赵泗打理。
赵泗此时也才不到二十岁,年轻胆大几次都绕过几道手,直接去上边购盐底下也直接卖给百姓,这下可坏了行里的规矩,被人告发了。幸而邓西收到风声,没等官府行动给赵泗找了艘船,让他去广州投奔自己一个亲戚了。
······
赵泗站在船头,他一身白衣配上削瘦的身材,像极了一个文弱书生,可实际上却是个大大的文盲,甚至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只是在社会上混迹久了,各种黑暗各种肮脏以及各种暗中的规则都摸得门儿清,知道在必要的时候用些不太正当的手法能收到奇效。可有时候偏偏有股子拧劲,喜欢挑战规则,这次正是他发现贩卖私盐利润丰厚,不但可以偷逃了官府的税款,而且还能绕过几道手不用受头上大盐商的盘剥,但是挑战的结果却是现在只能跑路了。
船是沿着海岸前行的,眼前是无限的深蓝,以及隐约可见的陆地。这船不小有三十米长,走私了这么久的私盐,赵泗对各种船只可谓熟悉的很了,他看的出这是条福船。福船跟沙船广船等并列中国四大古船,性能优良,既能在海里跑也能在江里跑。
“泗爷船头风大,进仓吧。”
一个中年汉子走到赵泗身边道。他叫王佐,本来是邓西家的下人,但是为人活泛又不失稳重,便跟赵泗一起做私盐买卖,这次邓西送赵泗走不放心也把他派过来了。王佐是赵泗的得力助手,最让赵泗印象深刻的是一次他带着几个人贩了几船盐在江上被官兵堵住了,当机立断放火烧了盐船带人投水跑了。
赵泗“恩”了一声道:“还有多久能到广州?”
提起广州,有着前世记忆的赵泗自然知道,可他很奇怪,自从自己到了这个叫明朝的地方,竟然发现很多地方跟自己心中的中国一样,当然只是名字一样而已,什么扬州苏州他都去过,一点没有自己心中苏扬的影子。
王佐道:“船上拉的都是丝货,不重,船行的很快,估计明天午时就到了。”
“哦”,赵泗应了一声,又陷入沉思中。
他本是一个流浪的儿童,前世受尽白眼,乞讨时候看着路人鄙夷漠视的眼光,后来满怀希望的走进了政府为他找的学校,可谁想到老师和同学的歧视更加刺伤他的心。所以他从不信任任何人,在他心里似乎世人都是冷漠的,想来想去或许只有赵老四是他遇见的唯一一个好人吧。
他五岁就开始流浪,发迹后挖空心思的捞钱,这世界上只有钱是唯一的追求。在捞钱的过程中他能感到一些安慰,看着别人羡慕自己仿佛就高人一等了。其实只有他这种经历过日日都在饥饿中挣扎的人才会明白,钱的真正意义,才会知道一块钱意味着几个馒头一天包饭,所以挣钱还能带给他更多的安全感。
也正因为那些惨痛的经历,赵泗一直就是个冷漠自私无情无义的人,他从来没想过在明朝自己竟然也能遇到好人。邓西对他的救助对他心里很有触动,却也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救自己?自己被官府抓了,那自己的财产不就可以分他一些吗,自己被抓了自己经营的网络不也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了吗。他心里反复设想如果是邓西遇到了这种事,他会不会出手相救?答案是不会,不管如何都不会。这个答案让赵泗心里莫名的多了些惆怅,他不知道自己是对的还是邓西是对的,但是他忽然发现似乎自己心里是倾向邓西是正确的。难道自己还相信正义这种东西存在,不,或许是渴望他存在吧······
也不知是不是船头的冷风吹的,赵泗头有些晕乎乎的,他的记忆竟慢慢开始模糊,从这一刻起他的心绪突然变了,他不在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了——那个让他感到冷漠的世界。他感到他应该是属于现在这个时代的,前世仿佛真的是一场梦,一场很长的梦,可如果那是梦,那前十几年自己都干什么了,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难道一直就是在做梦。可如果不是梦,为何明明自己知道的许多地方都面目不同,找不到一点梦里的痕迹了呢。
赵泗想不明白,头晕脑胀身子不由得晃了晃。王佐看到,以为他晕船了,忙来搀扶,道:“泗爷还是回仓吧。”
赵泗便跟了王佐回到船舱,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赵泗睡着后,发起了高烧,可急坏了陪同的王佐,一晚上没有睡着嘴角全是泡。
第二日中午,船果然到了港,赵泗奇迹般的不但退了烧,而且下床了,仿佛根本没有生过病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不同于以前那个赵泗了,前尘往事如云烟都已经随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