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嫁人
“娘,顺子在家闹着要读书,顺子他爹要卖牛给顺子读书,可怎么办啊!”
周氏的儿子温顺,忽然在家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去读书。
但家里哪有钱啊。
结果温顺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失足跌落河里。
找回来的时候只剩半条命,又起了烧,说梦话都在念叨着要读书。
周氏心疼得直掉泪,着急忙慌地跑回娘家找自己老娘吴氏。
吴氏拍拍女儿的手背宽慰她,“你急什么?”
“我怎么能不急!卖了牛,来年春耕咋办?”
“一年二两银子的束脩,都花在他身上,家里日子还过不过了?!”
周氏急的坐立不安。
“别慌,你不是还有个继女么?”吴氏不慌不忙道。
“她一个哑巴,管什么用?!”
周氏只觉得她娘和她一样急糊涂了才提她那个继女温婉。
“前几日我去你家和你说的你都忘了?把婉娘嫁出去,到时候收一笔彩礼钱,够顺子读几年书了。”
周氏一听,静了下来,半晌道,“娘是说,前几日你来家里和我提的那个王瘸子?”
吴氏点头,“正是,那王瘸子去年死了老婆,至今没续弦,人家看上婉娘了,放了话,只要婉娘肯嫁过去伺候他,彩礼好说,给二亩水田,再添五两现银。”
见周氏犹豫,吴氏继续道,“婉娘一个幼年丧母的哑巴,能有人家要就不错了,何况还能解决眼前难题……”
周氏一咬牙,“行,娘你快想想办法让王瘸子找媒人上门提亲吧。”
吴氏点点头,“别慌,我这就去王瘸子家走一趟,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第二日一早,温父刚要牵牛出去卖,邻村的媒婆就上门了。
跟温父打过招呼之后,直接挑明了来意,还特地强调了二亩水田五两银子做彩礼。
周氏在灶屋里熬粥给才刚大病初愈的儿子温顺喝。
听到媒婆的声音,她便走了出来,佯装问:“你说的这个人靠谱不?”
媒婆拍胸脯保证,“王瘸子除了左腿不方便走路有些瘸,还有哪不好的?”
“他那老婆是没命享福,要不然也轮不找你们家婉娘。”
这话不好听,温父正准备回绝。
可媒婆又道,“等过了年,你们家婉娘就十六了,再耽搁一两年,只有人家挑你的份!”
“王瘸子要田有田要房有房,婉娘嫁过去就能过上现成的好日子,要真错过了这个村儿,将来你上哪找那店去?”
温父一听,犹豫了下来。
午饭时分,温婉从山上捡柴回来,刚放下背篓喘了口气,温父就过来了,把早上媒婆来说的事跟她讲了一遍。
温父叹息,“本来想着你生母去得早,再多留你两年的,可是爹怕把你耽搁了将来挑不到好人家。”
温婉抿着唇,捏紧手指。
她从来没和人说过,从小,她就有异于常人的第六感。
但凡要碰上事儿,她都能提前预感到并小心地避开。
前几日,继母周氏的娘吴氏来家里时,曾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
当时她心里就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预感,自己会被瘸了一条腿的男人给折磨致死。
以前那些预感虽说都不好,但从未危及过性命。
可这一次,竟然是预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她既然预感到自己会被那个男人磋磨至死,怎么可能还傻乎乎地嫁过去?
温父见她没反应,小声唤道,“婉娘?”
温婉抬头,冲温父打了个手语,表示自己还要再考虑考虑。
夜里。
温婉翻来覆去没睡着,她想了很久。
如果要搅黄自己跟王瘸子这桩亲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找个人嫁了。
温婉今年十五岁,隔壁小她一岁的荷花都已经许了人家,她却至今无人问津。
温婉心里清楚,不是自己长得不够好,而是没有人家愿意要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做媳妇。
可是,嫁给谁呢?
……
眼瞅着五两银子二亩水田就要到手,周氏这两日心情大好。
每次见着温婉的时候,脸上都笑眯眯的。
“婉娘,这是我昨儿个刚从镇上买回来的布料,你抓紧时间纳好底子做两双鞋出来。”
周氏递来鞋样线头和一块黑色布料,鞋样尺寸挺大,一看就是男人的脚。
见周氏一脸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温婉接下布料,却没动手。
她将东西随便扔在床头就去灶屋烙了两张糖饼,然后背着背篓出去了。
温婉径直去了村学。
上河村与下河村只此一家私塾,开蒙的孩子都被送到这儿来。
她站在私塾外,仰着头。
窗户开得有些高,温婉够不着,熟练地把背篓拖过来垫在脚下,双手扶着墙。
水润的双眼瞥向土窗内,里面孩子们一人一张书桌,盯着书本,正跟着严夫子摇头晃脑地念千字文。
坐在最后面的孩子脑袋一点一点的,明显在打瞌睡。
这个孩子,温婉很熟,他是上河村人,叫宋元宝。
宋元宝知道温婉隔三差五就来私塾外偷听,下学后会把自己的课本给她看。
但前提是要吃她亲手烙的糖饼。
上河村与下河村加起来几百口人,能看懂温婉手语的不多,宋元宝是其中之一。
不过宋元宝课本上的那些字,温婉基本看不懂。
当下夫子念完千字文,正在教距离土窗最近的一个孩子写字。
温婉记住了笔画,刚准备跳下背篓找根树枝在地上默写巩固一下加深记忆,就听到后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声音很平静,醇厚内敛,并无责怪之意,却让温婉莫名心虚。
她一个不稳,身子往后栽,心中暗叫不好。
男人一双劲瘦修长的大手先一步托住她的肩,顺势将她扶正。
温婉小脸透红,感谢的话说不出口,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只局促地弯下腰用袖子擦着被自己踩过的背篓。
男人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十五岁的小脸,细嫩干净。
从侧面看,那双眼睛水汪汪,漂亮得不像话。
温婉重新把背篓背回背上,寻思着该给人道个谢,就是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懂她的手语。
她偏过头,见对方是个穿青色长衫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长得十分俊美。
身上有着文人的书卷气质,却不显羸弱,让温婉有种被长辈抓小辫子的无措感。
正巧到了下学时辰,里面的孩子们欢呼着往外跑。
温婉见到一颗圆溜溜的大脑袋从自己眼前闪过,很快扑到了男人怀里,嘴里兴奋地喊着,“爹,你怎么来了?”
喊人的是上课只管打瞌睡下课爬树摸鸟蛋的虎娃宋元宝。
温婉没见过宋巍,不过听宋元宝这么一喊,她很快就想起来这男人是谁了——
上河村的宋三郎。
这位宋三郎,说起来可玄乎了。
他是个天才,三岁断字,五岁识文,十岁能上手自己写,熟读四书五经,通晓诗词歌赋。
然而。
他却命中带煞,霉运罩顶,从小到大衰事不断,以至前程受阻。
这样一个天才,他到今年二十七岁都没考上功名,别说秀才,童生都没有。
七年前好不容易顺当一回,前脚刚踏进考场,就被人告知送他去考试的兄嫂被劫匪杀了。
这件事,温婉也是听她爹说的,从那以后,宋三郎就再也没有去考过试。
一直以亲爹的身份照顾兄嫂留下的儿子宋元宝。
宋元宝今年七岁,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还不会认人。
据说会开口那年,张嘴就对着宋三郎喊了声“爹”。
宋三郎没否认,宋家人便没挑破这层关系。
这宋三郎的命,属实是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