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国
五年了,我一直在学习一件事情,那就是忘记应该忘记的,记住需要记住的。
Icy,中国驻北京区的销售量近期不断下降,这样吧,你去视察一下,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我希望你可以将销售量提高到5%,顺便你也可以回家看看。一大清早大boss Anson就给了我一个晴天霹雳。
我来美国五年,我不断提醒自己去忘记过去那些伤痛,但是我知道午夜梦回,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和当初逃离时的狼狈没什么区别。
Anson,我可以拒绝吗?出于本能,我还是选择逃避。所谓学习忘记,还是处于学习阶段,我很清楚,我还不足以强大到可以面对。
Icy,我希望你明白,this is an order!你可以带着Jack回去。还有,Icy,如果三个月内你做到了,回来之后我会擢升你为副总;如若做不到,你就在北京呆着好了。现在你去交接一下工作,我希望你能尽快出发,祝你早日回来。
OK我无奈地接受。
虽然一早就商定要回国了,但是工作交接不是说走就能走的,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已经是几周以后了。
看着周围的华人,大包小包的行李,而我只带了个中等大小的行李箱,我感觉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三个月之后我就回去。从旧金山起飞,十多个小时就到了北京,原来太平洋的距离并不是那么遥远。刚从机场出来的时候,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北京的冬天很冷,一如我的心情,冷到极点。
这座城市,充斥着许多疼痛的回忆,未来的三个月,我就要在这里度过,可笑至极,当初拼了命想要逃离,如今还是要回来,心里一阵苦笑,是否太过可悲,我极力隐忍。
Jack,你可以先去公司吗?我想回家一个星期,一星期之后再跟你会和,OK?Jack是美籍华人,从小就在美国长大,对于中国没什么感情,但却有一口地道的北京腔。我第一次见到Jack的时候,就被他给吓到了,我在北京四年,都没学会这北京腔的韵味。
OK,你先回去吧,你也有五年没回来了,放心吧,这里先交给我。Jack是我的得力助手,跟了我四年,我们之间不是上司下属的关系,是朋友。这四年来,我一直当他是我的哥哥,因为有了他的照顾,我少了很多感怀过去的时光;也因为有了他的逗乐,我开怀的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在一点一滴回来。
和Jack道别后,我马不停蹄地从北京转机到南京。
刚下机,取了行李出来,就听见有人大叫:馨儿!馨儿!
那熟悉却略带苍老沙哑的声音,循声望去,一个白发暗生,却依旧打扮时髦的半百老人正在朝我挥手。五年了,当初出于恨意一气之下离开了家,虽然会定期打电话,但是每次都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匆匆挂断。
五年没见,尽管是妈妈,还是有些许陌生,可妈妈一把将我抱住的时候,所有源自血缘的熟悉都回来了。只是我清晰地感觉到,妈妈老了,尽管一身的珠光宝气,还是挡不住她周遭袭来的苍老气息。
妈,我好想你啊。那个,他,没来?
你爸他,怕你还恨着他,怕影响你的心情,所以就在家等你。是啊,当年恨透了他,如果不是他,我依旧是那个阳光开朗、没心没肺享受他们疼爱的宝贝。
馨儿,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在美国吃不惯啊?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好吗?我查过你的银行户口,我们给你的钱你一分都没用妈妈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唠叨,我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不是不想和妈妈诉说心中的思念,只是不想再一次将伤口撕开。我们都在极力避免那一段伤痛,无法亲近。
车子刚停在楼下,张妈就跑出来接我了,馨儿,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五年张妈和太太老爷是怎么过来的,每天盼着你回来,今天总算是盼到了!张妈是我们家的管家,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从小我和张妈的感情就深,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依赖张妈。
张妈,馨儿也好想你啊。我紧紧抱住张妈,要说这个家里还有人让我牵挂,那就只有张妈和妈妈了。
由着她们两把我牵进家门,原本堆积在脸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开,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便凝固起来,我僵持在门口,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后退。
馨儿那一声呼唤,瞬间瓦解了我心头的防御。曾经他也将我高高抱起,任由我骑着他的脖子当我的坐骑;曾经我们父女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容不下其他人。如今,他,老了;我们的关系,已分崩离析。
嗯。尽管我内心绞痛着,但还是放不下,也许是我太执拗,不肯原谅他。
灏,馨儿,我们先吃饭吧。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吃完饭,让馨儿好好休息。妈妈解围到。
张妈准备了一桌子的丰盛的菜,似乎要把我五年没吃的一起补回来。
馨儿,张妈特地做了你爱吃的饺子,多吃点。
馨儿,来尝尝这个。
妈妈似乎为了缓解安静的尴尬气氛,妈妈唱着独角戏。
饭后,我回到卧室,和五年前一样的摆设,干净的一尘不染。
太太和老爷每天都会来你的房间坐好久,看着你的照片发呆,所以丫头们每天都会打扫。张妈看我望着房间发呆,向我解释着。
嗯,张妈,我先休息一下。说罢,我关上房门。粉色系的浪漫公主房里,一切都是熟悉的,所有的回忆浮现在脑海。我们也曾是幸福的一家,爸爸虽然每天都忙着公司的事情,但只要有空就会陪我,那时我们父女间没有任何隔阂,如今却只能相见无言。
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亲笔签名的密封箱子,我拿出箱子,却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箱子上的签名。这里封锁的是我逝去的青春,也是我死去的爱情。
我默默坐了一会,把箱子塞回床边的书柜里。
洗完澡后,我给袁轩、郁言、苏叶悦各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他们是我大学时代硕果仅存的朋友,自从出国后,就失去了联系,我也不太确定这些电子邮件是否还管用。
明明很累,可也许因为时差,也许因为枕头旁就是那只承载着过去的箱子,我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