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物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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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行将结束,往日暴虐的太阳已不再像盛夏执着于落幕前最后的灿烂,微凉的风自苍蓝色的天空泠然而下,吹散了空气中弥漫的燥热,也吹进了无数少年的心扉。
八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是仙市大学新生报名的第一天。这一天,将被无数人忘记,因为这是平凡的一天;这一天,会被有些人铭记,因为这是神奇的一天。神奇往往从平凡开始,对武丁来说尤为如此。
神奇的一天从清晨开始:武丁在仙市生活了十八年,经过仙市大学何止八十次,从来没有想到仙市大学的大门就闪现着无限杀机——武丁刚刚来到仙市大学的门口,还没喘口气的功夫就有三五个身影,全方位、多角度、大力度的向他扑来。那一瞬间武丁觉得自己不是人,是早高峰公交车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座位,是学校食堂里剩下的最后一份荤菜,是午夜发廊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美女。尤为可怕的是在三秒钟之前,那些飞扑而来的身影仅仅是无害的路人,他们有的是漫步在街道上的帅哥,有的是安闲坐在花坛边纳凉的老伯,有的是徜徉在书报亭旁的大叔。
“光碟要么,最新最正的好莱坞大片!还有花盘,看了包爽的小兄弟。”说话的大叔瞬间从身上变出了一叠光盘,让人觉得他卖光碟真是委屈人才,变魔术才有前途。
“办证!网上能查,立等可取。毕业证、学位证、四级成绩单统统能办!同学名片请收起来,万一用的到呢?”办证的帅哥话术一流,配上他真挚的眼神和有力的手臂,粗工滥制的小卡片像小李飞刀一样飘进了武丁口袋。
“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清奇、器宇轩昂、慧根不浅,乃是万里挑一的奇葩,不,奇才。老汉我这里有一块祖传玉佩正适合你,以你的人才配上我的玉佩,啧啧~~那真是神仙放屁——非同凡响啊!逃课老师不点名,考试绝对不挂科,破盘价只要998!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可选,集齐一套周一到周日戴上更有说不出来的妙处!男人嘛,都懂得呦~!”,鹤发童颜的纳凉老伯结尾的那声“呦~”尾音拉的老长,听起来分外引人遐想,说着还顺手抄起屁股底下的垫纸,上书八个大字“绝世美玉,以待有缘”,——只是被汗渍浸湿的白纸隐隐透出反面的“铁口直断,仙人指路”,看起来老伯果然是奇葩,艺兼多门、博学多才。
“城管来啦!”伴随着远处的一声断喝,刹那之间武丁身畔的“高手”们已然消失了,重新变回路边的甲乙丙丁,宛如溪流汇入湖泊、尘埃融入大地,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不拘束。
武丁摇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在深吸一口气之后迈步走入了仙市大学的校门,那是一片人的海洋。人群在他身后闭合,喧嚣如昔。
当武丁告别红幅招展、彩旗飘扬的人海时,已经是阳光炙烈的午后。也只有迈入即将生活四年的大学宿舍,才能寻得片刻宁静,因为宿舍还只有武丁一个人。看着眼前最多只有十来个平方的斗室,以及占据房间大半的四张架子床,武丁感到压力山大——武丁身高180厘米,体重180斤,可不算是个瘦子。按着床号找到床,武丁才算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下铺,不用爬高上低总能方便些。
武丁顺手将行李扔到床上,准备靠着铺盖打个盹,门被敲响了。门外是个高个子的男生,颀长的仿佛一只鹤,比180CM的武丁还高一点。
鹤同学开口了:“我是5132的李悝,仙市人。报名时听说5136也是考古专业的,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李悝你好,我是武丁。跟你一样也是考古的。也来自仙市。”武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感觉眼皮子都有些重。
武丁还是想小睡一会儿,但既然李悝来了总要招呼,难道跟人说:“我困了要睡会儿~请你出去”,以后还要相处四年,何必一见面就这么傲娇。两个人才聊了几句,就听到原本宁静的走廊隐约传来的人声。
“奇怪,刚才还没什么动静。刚开始报名,来的人也不多,我们出去看看好么?”李悝看来不怎么擅长跟人聊天,武丁正犯困说话凭的几乎是肌肉反应,两人大有要把天聊死的感觉——所以听见响动,武丁第一反应是出去看看,免得说话睡着了被人鄙视。
李悝倒是觉得无所谓,但既然武丁要出去看看,那就随他好了,左右不过两步路的功夫。
5号宿舍楼据说还是苏联援建的,想想苏联解体和中苏关系破裂的时间,任何人都能明白这座楼有多老旧。粗糙的水泥地面,惨绿色的墙漆,墙漆上方原本纯白的墙面被尘埃染成了淡淡的灰色,配上写着“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一类励志口号的灯箱,即便还是白天依然一副昏暗萎靡的样子——仿佛刚包完夜又上了一个夜机的男生。5136是5号楼一层的最后一间,正好位于走廊的尽头,看位置好像是以前的门房,后来为了方便管理,嗯~就是少雇几个门卫,把附近几个宿舍楼都圈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不小的院子;5136原来的门房也改成了宿舍。所以在5136门口是可以看到整个走廊的,如果忽略走廊里晾晒的衣服和正在喧哗的人堆的话。
武丁和李悝走向人群,还没待开口打听就被人群中心的胖同学雷到了。他把草席卷成一卷,一半铺在地上,一半盖在身上,头上搭着个湿漉漉的白毛巾,身旁还点着盘香——妥妥的一幅港片死人样。
“我只是在睡觉而已!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说我是变态,还一边喊一边打我!”胖同学似乎有些起床气,说话都像是喊出来的。
“你个死变态!躺在走廊装死人!凉席卷起来挡着脸,脸上蒙着白布,最可恨的是旁边还烧着香!你还专门等着人走过来,忽然大叫一声挺起身来,不是BT是什么~!不打你打谁?”被吓到的“女生”,嗯~长得像女生的男生愤怒的说道,一边说还拿其那卷凉席比划着给周围的同学看。
“我去!睡走廊是因为我怕热,拿凉席挡着脸是为了遮光,你说的白布是我的毛巾,点的香是蚊香!你没在室外睡过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胖同学的脸都有点扭曲,觉得自己被坑了,找不回来面子那种。
“那你等人过来,专门大喊一声,不是为了吓人还是为了什么?”像女生的男生一样是一幅被坑了的表情。
“额,哎~我做噩梦了。好吧,我鬼压床了~~一直想动动不了,忽然一下子能动了,就忍不住跳起来了。我不是变态~”胖同学原本就白嫩的脸显得越发白了,原本中气十足的咆哮也变成了喃喃低语。
武丁以为会听到一片嘲笑声,然而并没有。人群死一般的沉默着。
半晌过去,胖同学艰难的开口:“总~总不会,这边真死过~死过人吧?”人群继续沉默着,只是有些人的视线越过胖同学看向他斜对面的宿舍。那个宿舍的门贴着封条,上边写着“仙市大学后勤管理中心封二零零三年八月十三日”。
胖同学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了被封着的宿舍,打了一个冷战:“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走了,我回家了,大家再见!”说着飞快的爬起来,冲向身后的宿舍,抄起一件T恤就往外跑,门也没锁,凉席什么的就那样摆在地上。
武丁听到旁边有个老生模样的同学喃喃地说:“报名时就听说咱们五号楼暑假期间死过人。想不到就是对面的5134。也难怪那小胖子跑得快,听说死的同学是上吊死的,又是中元节那天,会找替身的。”
又有人说道“我倒是没听说死人。不过,暑假留校的舍友说~说:经常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又~又什么人也没有。好像,好像是~鬼,鬼在敲门一样。”
人群继续沉默着。不知道谁开了头,快步走回宿舍,拿了些东西,飞快的锁门向楼外冲去。片刻之间,一层楼的人似乎都走空了,只剩下一扇扇红色的房门,在昏暗的灯光下凝立着。
“还好。他们总算记得锁门,要不丢了东西估计还要赖在我们身上~呵呵”武丁打了个哈哈,耸了耸肩膀说道。
“要不,我们也出去转转?”李悝似乎也有点怕,声音中都带着犹豫。
“我才办完手续。别说收拾宿舍了,行李都没拆。你应该也一样吧?要出去也把床铺好了吧?要不晚上睡哪儿?再说光天化日、郎朗乾坤,怕个毛啊!我好了去找你,你好了来找我,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说完,武丁便走向5136。
李悝应了一声,也回宿舍了。
宿舍里,武丁刚把褥子和床单铺好,正把被子摊开,准备套被套,就听到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敲门声倒是不疾不徐,显得蛮有礼貌的样子,可是想想刚才的那一幕,武丁不由得一笑“这位兄台,也是很心急啊!”。武丁走到门口,打开门,却发现门外的走廊空无一人。
武丁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不远处吱呀一声,5132的门也被打开了,李悝探出脑袋问道“你找我?我马上好了”。
武丁头蒙了“刚才不是你敲门?对,我开了门你才出来的。”
李悝:“不是你找我么?我听到你敲门才出来的。”
两人对视了几秒,似乎明白了什么,视线也集中在两个宿舍中间的那扇门上。5134,被封的宿舍。难道,那里真有鬼魂在徘徊...。
这时,一个身影从远处走来,飞快的走近。不,是飘,别说走,跑都绝对没有那么快。武丁和李悝正在对视,眼珠都还没转过来,那道身影已经冲进了5134。而5134的门,还是封着的。
“你看清了么?我没看清”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武丁看到李悝的脸色发白,冷汗都冒了出来,估计自己也是一样。
“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动身!风紧扯呼!闪啊!”武丁喊道。
武丁还没喊完,李悝已经反手拉上了门……
两人快步冲出了宿舍楼,迎着灿烂的夕阳,武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