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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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本世纪二十年代,两位青年,年长的叫陈余祥,二十来岁,年少的叫陈百威,十八、九岁。两位因家乡连年旱灾,收成不好结伴离乡背井来香港谋生——在湾仔,他们有一位远房表叔。
陈余祥中等身材,善眼善眉,第一眼感觉便是个憨厚之人;陈百威虽稚气未脱,但浓眉大眼、轮廓分明就显示出他的不凡。
海风夹着淡淡的腥味迎面扑来,客船渐渐靠岸,两位提了简单的行李准备从下等舱登岸,并将各自的情绪融入这异乡他地的香港。
码头人山人海,搬运工掮着各种货物如蚂蚁负重一般,港湾泊满了各种货船。
这个时候陈余祥下意识地回头望望,但见海水浩淼,船帆点点,家乡已隔万水之遥……“祥哥,船靠岸了,走呀。”陈百威提醒道。
陈余祥回过头,船客们正纷纷争先登岸,不时传来呼朋唤友的嘈杂声。
两位夹在人群里上了岸,陈余祥从唐装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这是表叔阿南给他的地址“筲箕湾晒鱼场靠东平房”。
眼前尽是一些三、四层高的漂亮洋楼,南叔不可能住这么高级的住宅,他在信上说,到湾仔码头下船后,再沿海岸向东步行到第一个海湾,不能再过去,再过去便是香港有名的铜锣湾了。
陈余祥想找一位老伯打听一下。这时,一个熟悉的东莞口音在人丛里叫喊:“祥仔、祥仔,我在这里!”
陈余祥喜出望外,一把拉住陈百威的手:“威仔,南叔在找我们!南叔,我们在这里——”
南叔五十来岁年纪,一件旧竹布长衫,胸襟、下摆有明显的折叠痕迹,很明显是在衣柜里压了很久,今天才穿出来的,他挥着手,额上渗出星星汗珠:“我都看到了——威仔,你也来了?”
陈百威说:“家里收成不好,本指望荔枝树帮衬,可去年冬天太冷,荔枝失收了,爹让我出来挣几个崩儿。”
南叔陈百威小小年纪口齿这么清楚,煞是怜爱,拍着他的肩:“这年头穷苦人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出门在外更艰难,你们来了就好,多几个熟人,多一份力量,你们不知道,外头复杂呢,呆久了就知道了。”
陈余祥拥着陈百威随南叔走:“南叔,让你亲自来接,怪不好意思的,该我们自己来找你。”
南叔摆手:“别说这些,我们是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我们去租黄包车。这些车夫,专会宰客,你们初来香港的肯定会吃亏。”南叔唠唠叨叨地说着。在路旁跟一位人力车夫讨价还价,然后招手示意两位上车。
南叔当年“卖猪仔”去了南洋,后来做鱼贩在香港定居下来。去南洋前家里己有妻子、女儿。在香港站稳脚才于前些日子回乡接老婆和女儿。
南叔的女儿香珠比陈余祥小两岁,和陈百威刚好同年,在东莞乡下时他们青梅竹马常在一起。因为父亲不在家,每年水果成熟的季节香珠就要守果园,守了李子守荔枝,然后是龙眼、杨桃。南叔的果园离陈余祥的果园仅隔一条河叉。因此香珠和阿祥、阿威相处的机会特别多。
上次南叔接眷属因为要处理房产、田产等诸多事务,呆的时间很长,和家乡年轻人都混得熟了,他用自己的经历鼓励陈余祥不要留恋家乡,应趁着年青出外闯荡。南叔一家去港后,余祥去过广州,但没有闯出什么名堂,眼见日子每况愈下于是写了一封信试探,言明想去香港谋生,没想到南叔很快有了回音。
在人力车上,南叔说:“前一阵刚接到祥仔的来信,香珠就催我快点回信,我估摸着你们若来过来,应是这几天抵达,今天去码头试探着看了几班船,还真个接到你们了。”
陈余祥、阿威被南叔的热情感动,陈余祥问道:“阿珠现在干啥?”
南叔摇头笑道:“她还能干啥?跟着我这没长进的爹当然只能卖鱼。我每天从渔场把鱼买回,她拿去菜市场卖。一个女孩子,又是异乡人,招人欺呢,你们来了就好,占几个档口,也好互相照应。”
人力车绕过晒鱼场,进入一片低矮的住宅区道口,南叔叫车夫停下,付了钱,领着余祥、阿威踏着煤碴路七拐八转来到一栋砖屋前停步:“到了,就这里!”
陈余祥正要客套,南婶已开了门,但见她腮上挂满了泪痕,见了大老远来的老乡,也只能强装笑脸相迎。南叔见状问道:“怎么了?阿珠没去市场?”南婶嘴唇翕动未声,用手指着内房。
陈余祥听说阿珠在家,心怦然跳动,不知怎么跟她打招呼,这时,阿珠已眼睛红肿地走出房门。
南婶无奈地说:“隔壁的又欺侮她了。”
南叔愁苦着脸:“我们势单力孤,不可以跟人争的嘛,古人说‘让人有福’。”
这是两室一厅的房子,厅较宽大,两旁堆满了鱼筐、木盆、篓,中间置一张吃饭用的八仙桌、四张竹椅。
阿珠抹着泪:“今天去晚了,我摊位上摆满了阿昆的东西,我请他让开,他瞅着爹不在吹几声口哨唤来阿枫、阿飞围着我说下流话,还说摸了我才肯还摊档。”
南叔脸上的肌肉搐动着,咬牙骂了一句:“臭流氓!”然后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余祥乍来香港就逢上这种事,非常气愤:“南叔,出门在外势力再弱,不该让的绝不能让,免得人家气焰更嚣张。阿威我们走。阿珠,市场在什么地方?”
阿珠抹去泪,跨出门在前面引路。
见他们真要去市场,南婶急了:“祥仔、威仔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他们很有势力的。”
陈余祥回头答道,“知道,我们会有分寸的。”
南婶还是不放心,推了推南叔:“他爹,你还愣着干啥,快去看住他们!”南叔醒悟过来拔脚就走,南婶连忙叫住:“慢着,把袍子脱下来,又不是走亲戚、赴宴会,穿这么贵重的衣物。”
南叔边解纽扣边喃喃自语:“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烦死了。”
南叔经营的渔档在湾仔春园街附近,五、六十年前,这里是外商上落的码头,十分繁华,居住着无数达官、富商,发展到,已成贫富杂居的闹市区,随处可见漂亮的雪佛兰小轿车、牵着名犬的贵妇人,同时,墙角边、垃圾堆旁边则坐满了贫苦乞儿。繁华的大街后是低矮的贫民窟,富贵与贫苦、繁荣与落后在这里仅一墙之隔。
春园街渔市场经营的不仅仅是鱼和海鲜,准确地说它是个综合型的大菜市场,有各种疏菜、肉类。所谓的摊档也仅仅是各人占一块空地,摆上货物,人坐在一旁等候顾客购买。走入人头躜动、叫卖声鼎沸的市场,抬眼望去,不少空地的上空悬着诸如“广州渔档”、“清远兄弟档口”、“花都海味”之类的招牌。
据香珠介绍,在这个市场里谋生乡亲观念十分重,如果能有十几、二十多名同乡在一起就可以霸占一片市场、不用惧怕外来势力的欺侮。
她说,东莞籍人在这里的很少,她们一家受尽了外乡人的欺侮,好在南叔为人谦和不喜闹事,还不至惹上太大麻烦,最让人苦恼的是——自从香珠来到香港,因她有几分姿色惹得市场里一些轻浮后生垂涎,其中有位名叫彭昆的广州籍青年求婚不成便采取了报复手段,天天骚扰,更可恶的是他有意把位置换到在香珠旁边,争抢顾客或乘机偷鱼,得香珠没一天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