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草房、破院子、破门板、破门槛,这是个无处不破的地方,会住在这里的必然也只有破落户。
“如此丑的丫头,你也想要一两银?!”高高的嗓子陡然从这破屋里飙了出来,破屋顶怕是都要被掀开来了。
此时屋中最惹眼的就是个婆子,肥头大耳偏偏穿了一身嫩葱样的水绿衣裙,头上小小一个发髻,斜插一朵艳丽的紫红绢花。
“呸!猪油蒙了心,想钱想疯了!”婆子转身要走,另一个穿着破衣衫,一看便是破屋主人的瘦男人,赶紧要上去抓人。
婆子身后,两个膀大腰圆,一看面相,便知道与婆子一家的男人站了出来,钵大的拳头在男人眼前摇晃。
男人伸出去的手,还没摸到婆子的衣角,便赶紧收了回来。
“刘妈妈赎罪!刘妈妈别急!这丫头丑归丑,但是力气大得很!”他原本就弯折着背脊,如今更是一个劲的弯腰作揖,整个人如一只虾子般折下去了。
其实这男人瘦却并不矮,身上穿的衣衫破烂,却并非寻常农人穿的短打,而是长衫。
这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随着他的动作被推了出来,是个又瘦又黑的小丫头,身高将将过了大人的膝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大人衣衫,下摆和袖子被极为粗糙的裁掉,腰上扎了条草绳。
丫头大大睁着眼睛,看起来有点呆,似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傻了。
刘妈妈、刘婆子,四里八乡最有名的牙婆。那两个大汉,都是她的儿子,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做这人口的买卖。没天谴,没报应,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刘婆子略停了脚步,戴着金镯的胖手指了指男人:“吴秀才,我儿媳妇刚有了身孕,老婆子我行善一回,就当是给小孙孙积德。二十个大钱,你这姑娘,我带走。”
吴秀才,破落户,四里八乡最有名的败家子。
吴家耕读传家,早个十年,谁家提到吴家,不竖一竖大拇指。吴老先生好,吴老太太善,吴家小子大才,吴家儿媳贤惠。一夜之间,吴家老夫妇相继急病去世。吴秀才出了孝期没半年,妻子有孕,这本该是好事,可谁知道他被地痞无赖勾搭着,染上了赌。
原本的中产之家,不出半年,已经落败。妻子孕中又气又急,生产时难产而亡,就此好好的一个家,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二十个大钱……”吴秀才砸吧着嘴,看他这样子,刘婆子转身便走,吴秀才才匆忙叫嚷着,“卖!我卖!”
刘婆子人已站在了屋外,她也不回来,就站在那,从袖子里数出了二十个大钱。
吴秀才立刻笑呵呵的走过去,腰还是弯着,紧紧拽着丫头,走到了刘婆子跟前,他两条胳膊抬起,便如接下圣旨一般,双手托起了那刘婆子数出来的那二十个大钱。
“与我走吧!”再不看吴秀才一眼,刘婆子拉起了丫头,带着她离开。
这丫头还是呆呆的,刘婆子拉着,她就跟着。可是一直扭头看着吴秀才,被拉出屋看着,拉出院看着,拉出乡间的小路,还是看着,哪怕实际已经是看不到人,就连破屋也早已被村中其他人的屋舍挡住了……
“娘,给了那烂赌鬼银钱,怎算得上积德?”离得远了,刘婆子的二儿子才问。
“呸!自然不是积他的德,积的是这丫头的。我买了她,无论卖去勾栏瓦子,买去为奴为婢,也算是给她找了一条生路。岂可不是积德?”
吴家是最后一家,到了村口,一辆大车停在外边,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坐在车里,或嚎啕或啜泣,全都淌着泪。刘婆子和两个孩子,并几个侄子,早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面上无一丝触动,只把丫头也塞进车里,就驾车走了。
这两年风不调雨不顺,莫说庄户人家,便是城里卖儿卖女的也多得是。但卖的多,买的一样多。
刘家更是做大事的,拢了三百多男女娃娃,直接去了附近的州城,卖出了人去,收得了大笔真金白银。
可偏偏就有卖不出去的,便是刘婆子行善积德的那吴家的丫头。她貌丑,大户人家或是瓦子人家哪里会要这么一个赔钱货。
刘婆子记得吴秀才说她力气大,但这小丫头不说话也不动,便跟个傻子呆子一般,她又瘦小,如同风吹就折的小树苗儿。即便是想买个人做童养媳的贫户人家,也看不上她。
这日坐在船上,已经是走回头路了,却独独吴家丫头没卖出去,做添头人家都不要,怕弄回去没两日她死了,平添晦气。刘婆子越想越气,抄起一根棍子,跑去了底舱,一脚踢翻了丫头,劈头盖脸的一顿好打。
“老婆子我是好心没好报!这么一个下三滥却砸在了手里!你是要白吃上我啊!你这小畜生!”
可怜四岁的吴家丫头,已是两三日只有些底舱渗进来的江水解渴,朽烂的木屑充饥,被这一顿好打,不多时就昏了过去。
刘婆子打得浑身是汗,喘了两口走上去:“阿大,你去把那小畜生扔到江里去。免得烂在舱里,臭死个人。”
“知道了!”
噗通一声,瘦瘦小小的身子,落进了江水中。扔了她的刘阿大,看都没看便转身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水激的,昏厥过去的丫头在灭顶之前睁了眼,挥动着胳膊在江水中努力挣扎。可她太小,落在水中,连江边在什么地方都看不到,随便一个浪头扑过来,都仿佛要把她拍死似的。
起起伏伏,上上下下,眼看着丫头的力气越来越小,就要支持不住了。一条大船破浪而来,船上有人喊了一声:“水里有人!”
被人抓到的时候,小丫头发出一声短小的闷哼,便失了意识。
昏的时候又饿又冷,意识渐渐清晰的时候,还是饿,但却不冷了,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睁开眼,丫头看见了绿色的床帐,她身上有点沉,原来盖着一床又暖又软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