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别离
也就是在列强烧了北京城那一年，这女人来到了山村。
山村中所有汉子都以为她会是一个过客，却没有想到她留了下来，与山村里最无能的醉汉拜堂成亲。
醉汉嗜酒如命，一贫如洗，而且喝过酒之后便会变成禽兽，去殴打美丽的女人与她带来的两个闺女。
终究在某一天，那女人如同突然出现在这山村一般，突然便消失了。
却把自己的闺女留了下来。
大闺女叫明月，小闺女叫明珠。
明珠几乎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她只记得那一年明月生病，母亲带着她下山进城，之后又匆匆回来，再然后便消失了。
并没有留下一句告别的话。
母亲走之后，爹爹的暴戾变得无法抑制，他酗酒，即便是把家里最后一点粮种卖了也要买酒，每次喝完酒之后，总是把两姊妹打得遍体鳞伤。
在那一个个暴躁的夜晚，每当他要回来的时候，小姊妹总是胆战心惊地抱在一起。
两具颤抖的身体彼此依偎。
听着爹爹的沉重脚步声以及谩骂。
然后等待着扬起的棍棒。
对于爹爹来说，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这两个闺女对于他来说就是发泄的工具。
本来以为长大一些之后便可以离开这里，忍一忍那些虐待便会过去。
可是明月的梦在两年之后破灭了。
那贫穷的家只有一个土炕，爹爹喝多之后会随便找个地方睡下，然后小姊妹在其他的角落里蜷缩恐惧直到睡去。
在那一天夜里，爹爹一如往常的喝多，他抽出了皮带，明月抱紧了明珠，把自己的脊背当成小妹的保护伞，她颤抖着承受那一切，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喊痛。
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已经适应了暴力，甚至把这当成了自己的生活。
爹爹的皮带好像雨点一样降落在她们身上，一直到他打累，一直到她们奄奄一息这才昏昏睡去。
等到第二天早晨的时候，疼痛让明珠早早醒了过来，她出去抱柴生火，给爹爹做早餐，等到回来的时候，看到明月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被褥。
而被褥上一片鲜红。
明珠还小，当时吓坏了，嚎啕大哭，以为爹爹给明珠打坏了。
明月面红耳赤地制止着她的哭声，爹爹骂了几句，醒了过来，抢过了姐姐的被，看到上面一片鲜红愣了一下，然后突然伸手，摸向了明月的脸。
“已经长这么大了吗？”爹爹的脸上不知出现的是什么样的表情。
明月缩了缩脖子，不敢反抗，爹爹握住了她的下巴，左右晃了晃头，那眼神好像是看市场上的一头牲口。
父亲倒也没有言语，这几日待她们甚好，又过了几日，父亲依然对姐俩甚好，明珠也不懂事儿，以为万事大吉，父亲转了性。
等到晚上的时候，爹爹出乎意料的没有喝酒，而是准备了四个菜，丰盛得好似婚宴。
趁着光亮吃完了饭，爹爹便让明珠出去玩，今天玩到多晚都可以。
明月突然拉住了明珠，眼神中全都是哀求。
明珠当然不知道明珠为什么不让她出门，只是这么多年她最听明珠的话，顺服地留在家里。
今天的爹爹没有喝酒，却越来越烦躁，他在房间中来回踱步，最后抽出了皮带，朝着明珠的脸抽了过来。
明珠感觉眼前一黑，却不敢动，爹爹恶狠狠地抽了她几皮带，那种狠劲儿好像要把她今夜打死。
明月急忙拉她到自己的身后，流着泪，对爹爹点了点头。
似乎应承了什么事情。
再然后明珠被赶了出去，爹爹让她在外面的牛棚里面睡一夜，不许回来。
明珠怕黑，也怕爹爹，看着黑漆漆的牛棚也不敢进，只能蜷缩在窗户下面。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姐姐的哭声与撕心裂肺的喊声，以为爹爹又打了她，这个声音是那么的痛苦。
明珠悄悄的伸头看进去，看到爹爹正在摇晃着姐姐，好像推着家里那辆破旧的牛车。
第二天早晨，明月出来的时候一瘸一拐，脸上带着悲伤与绝望，她领着明珠出了门，把她拉到小河边。
明月死盯着那些河水许久许久，最终却松开了明珠的手。
明月说：“妹妹，爹爹想要儿子，你快点走吧，否则将来你也要被那个老畜生欺负，要你给他生儿子。可是你这么小，你一个人可以吗？……但是这里是地狱，你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可是姐姐不放心你啊。……你还是走吧，外面的世界终究要比这里光明一些吧。”
姐姐的话自相矛盾，似乎劝说的不是明珠，而是她自己。
明珠听到过母亲讲外面那光怪陆离的世界，她铁龙是如何冒着白气带着人日行千里的，又讲皇帝到底是如何被赶出北京城的，讲男男女女是如何在乱世中活着，还讲了那些长得好似山魈的洋人是如何作威作福的。
母亲讲述着这个乱世，她讲的地方叫东城，在外国人的眼中是东方的一颗明珠，而明珠的名字便是从那里来的。
明珠怯生生的问了一句你让我去哪里？
明月把自己脖子上的护身符摘下来，交给了明珠，然后咬牙说：“去东城吧，那里是母亲来的地方，她也很有可能还在那里。这个护身符是母亲留下的，如果她看到了，就会认出你来。去吧妹妹，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畜生。”
明珠也真的是怕极了自己的爹爹，她点了点头，姐姐坐在河边想了半天，拉着她去了客栈。
每年总有商人会跑到山里拉山货，就住在客栈。
姐姐找了一个从东城过来的商队，拉着明珠哀求对方将明珠带到东城去找母亲，可是她们两个没有钱，给不了人家任何东西，只是那个男人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姐姐刚刚饱满的身体，似乎很有兴趣。
最终姐姐跟那个男人走进了客栈的房间，等到男人提着裤子出来之后，明珠便上了他们的马车。
明珠坐在车上看着挥手的姐姐，一直到她变成了一个黑点。
她转过了头，看到广袤的天地无边无际，身边的男人哼着小曲，轻松惬意。
明珠踏上了自己未知的命运。
而明月则留在了地狱之中。
究竟两姊妹谁更幸运一些。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