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雪未归人
梅州南城的东园一直被人看不起,东园的现任主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基本不在人前露面,好像叫苏渰。日常打理东园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管家,人们喊他老郑。梅州城的人都不屑于和东园的人打交道,曾经有个云游道士说东园不祥,果真东园祸事连连,苏渰年少失怙,而且性格软弱不成气候。先前东园苏家的产业还不错,后来到了苏渰手里,庄子和铺面变卖的被抢的都不少,现在就剩南城麻姑山里一处贫瘠的庄子,里面大概十来户佃户,再就是东园这个不大且破旧的园子。从外面望去,外墙年久失修,虽不至于坍圮,但是大大小小的裂纹和斑斑点点的苔痕着实不大好看。再往里,只看得到毫无章法种了许多参天古木,中间夹了些长势惊人的竹子,因此东园一年四季都是阴森森、静悄悄的。
临近年关,雪一场又一场地下个没完,刚停了没多久,天还没放晴,坐不住的顽童一个个裹得圆滚滚的在外面玩雪。南城与北城不同,南城住的都是些平民,各色人等鱼龙混杂。东园大门正对着一条小巷子,两边参差拥挤的是些低矮的小瓦房。爆竹零星的噼啪作响,东园角门旁几个垂髫童子在点爆竹。他们将捡来的没响的爆竹,放进小竹筒里,再将竹筒插进雪里稳住,点燃后捂着耳朵四散开来,这样爆竹的声响比平常大很多。旁边的房子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怒骂,几个顽童咧着牙没长齐的嘴,笑嘻嘻的全然不当回事。没玩多久,爆竹便用光了,其中一个大一点的推了一把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的,小的没站稳一屁股栽进雪里,其余的几个哈哈大笑,围着他拍手唱起了歌:”癞皮狗,跑大路,大路窄;喊大伯,大伯搁家织布袋;喊阿婆,阿婆在家择韭菜。“(百度找的《小趴狗》,有改动)跌倒的小孩听见同伴笑他癞皮狗”哇“的大哭起来。
正是准备午饭的点,小巷子里满是锅碗瓢盆错落的声音,一阵清冽的冷风裹挟着人间柴米油盐的味道扑面而来,哭闹着的小孩被这劲风呛得一哆嗦,抬眼就看见前方弯道口隐约走来个人,几个小孩愣了半晌,那不是郑阎罗吗!最大的那个率先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家里跑,剩下的几个也反应过来,一哄而散。
没人能说出老郑的年纪,说年纪不大吧,可他头发已经全白。说他年纪大吧,可是精神头极好,苏家里外全仗他打理。从上一代东园主人起,老郑就一直在苏家做工,深得两代主人的信任。梅州城的人再怎么瞧不上苏家人,也没人敢造次,传闻当年东园老主人殁后,多少有几个居心不良的人暗中惦记起苏家的产业来,是老郑一个一个摆平的。当然有人不服气,要是老郑真有这么厉害,苏家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寒酸的境地。反正好的坏的传闻一直不断,但是东园门口牛羊巷的住户对东园管家的手段深有认知。
武和元年,前太子少傅杜秋山当庭怒斥先皇废长立幼,动摇国本,最后被抄了家流放三千里。杜少傅出身梅州,乃天下儒林之首,门生无数,一时间举国上下清查废太子余党闹得沸沸扬扬,而尤以梅州为最,杜氏门人无一幸免。当时东园老主人已经故去,少主人年幼,遭人陷害被卷入祸事,老郑一把揪出艰险小人拎到梅州刺史面前当庭对质,最后少主人才得以洗清冤屈。不过此后十年,东园少主人隐匿不出,才落得个软弱无能的名头,这是后话。
年底多少有点忙,最近满大街的告示征召伐木工,苏家的庄子也被抽走几个青壮劳力,老郑不得已亲自去处理庄上事物。等到忙完,眼见着就腊月二十九了,他提着采办的一些年货匆忙往家赶。没走到园门口,老远听见厨娘常三婶的孙子阿奴在雪地里哭,大概又被巷子里的小孩欺负了。老郑腾出一只手抱起阿奴,阿奴正哭得伤心,睁眼一看是郑爷爷,于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就往老郑身上蹭。
“爷爷,你怎么才回来。”
“怎么啦,小祖宗。”阿奴虽是常三婶的孙子,但是东园没有这多规矩,上下都当宝一样养着,偏生阿奴生得极周正,又聪明乖巧,时间久了,外人对阿奴的身份越来越怀疑,都在传他其实是苏少爷的私生子,真是太伤风化了。
园门没锁,老郑抱着阿奴进来时,常三婶和丫头琴儿正在灶头忙活,常三叔在厨房门口剖篾织簸箕,园子里有的是竹子,常三叔又是个闲不住的主,于是想织几件称手的用具。他最先看见刚进门的两人,于是拍拍身上的竹屑去帮老郑拎东西:
“不是说晚间才能到家吗?”常叔边接过东西,边不无担心的问。
“不如想的事多,就提前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
常婶听得屋外有人说话,走出来正好看见三人,阿奴哭累了恹恹地窝在老郑怀里。
“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常三婶接过阿奴,让常三叔和老郑先进屋。
厨房后门直通下人住的院子,格局虽然简单了点,但整洁雅致。丫头琴儿的窗台外正开着一株艳艳红梅,在白雪青竹的映衬下,别致可爱。
老郑将采办的东西放在厨房后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常三叔跟在他身后,
“公子那边可有消息?“老郑问到。
“不清楚,我也很心焦,天天去码头打探消息,可别出什么事。”听说江面最近不太平,常三叔一直心神不宁的。
“可能是路上耽搁了,你别太担心,午饭过后我再去码头一趟。”
常三叔不动声色地瞧了老郑一眼,面上虽没异样,常三叔知道其实老郑也在担心,十年了,也不知公子过得怎么样,胖了还是瘦了,有多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