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山一角
第4章
冰山一角
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圣地外围，守门的侍卫果然拦下了我。
“给我看这几个月所有食材交易的记录。”我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拿出血魔令，翻身下马。
“是！”侍卫见到令牌，立刻招呼另一个同伴去取记录手册。
圣地的食材供应，有专门人员负责与外面的小贩们交接。圣地的出入格外严格，因此供求方面，通常是里面的人需要什么，便告之一声，负责购买的人即会联系各路商人，由他们送货到圣地外围，由守门的侍卫登记核实后，双方才可以进行交接。
“黑子想要不被发现，最好的办法是混进黑子里。”
可以频繁来往于海边和圣地、又不被怀疑的人，自然是鱼贩。
“哪里会被隔开，就在哪里再放一个黑子。”
细作至少有两人，圣地内部的那个负责探听消息，通过鱼贩带出消息，这便是突破第一层圣地结界的方法；鱼贩回到海边，只要到达附近赤地的结界外，便可以通过灵媒将讯息传到两洲交界的洲结界，这便是突破第二层赤地结界的方法；帝洲只要安排专门的人员在交界处接受灵媒讯息，再由这接受讯息的人以灵媒传递回帝苑内即可。这便是突破第三层大洲结界的方法。
这条传讯系统中，至少有四人两两签订了灵媒契约，以突破三层结界成功传达讯息。
“要赢下这局，就从这枚黑子下手。”
想要破坏这个系统，第一层是最好查的。
不消片刻，几本手册便被呈到了我的面前。
“你们有分类记载食物的品种吗？”我翻开了其中一页，发现他们记录的有些混乱，不过好在交易双方的姓名、时间、内容等细节详细清楚。
“这……”侍卫面露为难之色。
“找些人手过来和我一起查看，把所有关于海鲜交易的记录一个字不少的找出来。”
“是！”
这项无聊的工作持续到我的“深夜”，总算在第三天开始的时候拿到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你们手里应该有测试灵石吧？”我整理好名单，起身问侍卫道。
“有有有。”侍卫说着掏出一块玉石，毕恭毕敬地呈给我：“血魔刹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出去买茶叶，你们记录一下，没别的事了。”我一边说着一边上了马，侍卫虽有些惊愕，但还是照做不误。
来到集市上，我先以血魔令找到了市集的管理人员，让他将我名单上列出的鱼贩全部找了过来，再等待的过程中，我顺便买了点上好的茶叶。
一个上午过后，十一名鱼贩全部被找了过来，我用测灵石挨个探查了他们是否属于修行者——赤地与帝洲不同，能在赤地生存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自保能力，赤地的常驻民要么本身不是人类，要么就是人类中魔道的修行者。
经过测灵石的测试，最终我与六个鱼贩一同返程。
回到赤地后，我同样以血魔令找到了负责交接食材的三个管理人员，这三人分别是朱雀君的使魔疆吾、梅花妖若血、半人族秦跃龙。
虽然大家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血魔令在手，自然无人敢违抗，也不敢过问缘由。我便领着这九个人来到了魔君的圣殿。
此刻正是第三日下午。
我们一行人到达圣殿时，魔君正在和碧无恨交接任务，我便准备站到一旁等候；可魔君见到我，却让碧无恨站到一边，表示要先听我汇报调查结果。
我没有立刻将结果说出来，而是要求六个鱼贩分别捏出与灵媒结印的法诀并说一句话。使用灵媒时，说话者可以提前将话语说出去，接受者如果要接收消息，便会捏出法诀，此时如果接受者有未接受的消息，则法诀会亮出绿色的光点，等他听罢，再捏法诀时如果没有新讯息传来，便不会有亮光。
这番试验罢，其中有四个鱼贩都与别人定过契约——当然，与灵媒定下契约是很常见的事，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
一边的碧无恨则立刻领会了我的用意，便笑着对疆吾三人说道：“烦请你们三位捏出法诀了。”
这三人虽不解其意，但碧魔刹的话，又有谁不敢听？
这三人捏出法诀，却有两个人手中亮出了光点——这两人分别是若血和秦跃龙。
由于我们听不到契约者之间的话语，所以并不能判断是谁接受了谁的话语。
这时，魔君发话了：“你们自己说，谁与谁定下了契约？”他说着冷冷扫了若血和秦跃龙一眼，在那样的威逼之下，自然没有人敢撒谎。
若血款款行礼道：“回魔君大人的话，奴婢为了方便联系小贩们，与很多人都定下了灵媒，这四位都与奴婢定过契约。”
秦跃龙则战战兢兢地结巴道：“回、回大人，小的只和大龙定过契约，因为大龙是俺的哥哥……”他说着看了眼其中那位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鱼贩，眼神里露出了畏惧的神色。而他的哥哥，此刻脸色也不太好。
“阿离？”魔君看向我。
我在查看交易记录的时候，留意到了一个现象，现在便可以按着这条线索找出细作了。
“若血姑娘，我查了交易记录，发现你每次购买的海鲜都是新鲜的。”我转身走向梅花妖，盯着她的脸说道：“奇怪的是，这四位当中只有那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渔夫向你供应新鲜海鲜。”
“因为阿满是捉鱼的好手，带来的海鲜都是最新鲜的。”
“哦？”我走到那个叫大龙的鱼贩面前，看着他说道：“捕鱼的好手，常年在海边风吹日晒，手脚生茧，皮肤黝黑，应该像大龙一样才对。”
我说着示意大龙说话：“你们那最擅长捕鱼的是谁？”
大龙看了我一眼，便老实答道：“是李四爷。”
我转身看向若血，正色道：“你为人玲珑、办事老道，却故意找了一个并不惯于捕鱼的少年频繁供应新鲜海货，总不会也是与这少年有什么特殊关系，要特别照顾他吧？”
若血听罢正要开口辩解，我便打断她道：“我劝你编关系之前可要想好了。赤地对每个常驻民的身份、家室和来历，可都有记录在案。”实际上这句话是我说出来骗她的，赤地这种弱肉强食的地方，怎么可能会细致入微地记录每个常驻民的讯息。
“大人，我——”若血还想要开口辩解什么，碧无恨却打断道：“我们是抓细作，又不是辩论，阿离既已找到了嫌疑人，又何必再多费口舌？”他说着上前几步走到若血面前，笑道：“不知阁下可曾听过‘天瞳’？”
他说着，右眼原本黑色的瞳孔忽然变成了奇异的金色。
梅花妖对上他的眼睛，神情忽然变得呆滞起来。
“你是不是帝洲安排的细作？”碧无恨问道。
“是……”
“听命于谁？”
“八圣……百花仙……”
听到这个名字，我注意到魔君的神色微微有些变化，似乎是有些惊讶。
“来这里为了什么？”
“为了找到……帝子殷浩文……和帝——”她最后一个音还未发出，嘴唇尚在上下合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我不知是谁出的手，但梅花妖的喉咙已然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破，正渗出一排殷红的血珠；可她的神色依旧木讷呆滞，没有任何疼痛的表情，忽然间就无声地倒了下去，至死的那一刻，她的眼口依旧没有合上。
四周忽然沉默得有些诡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一般，我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行，只好低着头沉默。
“无恨，将那四个鱼贩留下。其他的人，从哪来回哪去。”
“是。”碧无恨行礼答道。
我寻思着这件事应和我再无关系，魔君看起来也没有让我留下的意思，那我应该也算其他人等，可以马上回去了。
从昨夜奔波到现在，加上伤势未痊，此刻的我不免身心俱疲。自圣殿回到血魔殿后，我将买来的茶叶、剩余的钱以及血魔令交给影，便连洗漱也懒得洗漱，脱了外衣一头栽倒在床，将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上传来一阵温热，看来相子木刚起没多久。
果然，没一会他便顶着湿漉漉的长发走了进来。
“去沐浴更衣。”看到一回来就直接躺在床上的我，他便露出了嫌弃的神色——不过他倒不是只嫌弃我，而是嫌弃所有脏乱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腾地从床上跳了起来，问道：“我靠着你的血魔令才完成了任务……你会被师尊责罚吗？”想到可能会连累相子木，我便莫名焦急起来。
“不会。”他说着拉着我的衣袖将我自床上拽起来，指了指浴室方向道：“梳洗去。”
我只好应了一声，去衣柜里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拿着毛巾去了浴室。
浴室里水汽氤氲，影替我换了一池温热的水，撒了相子木配好的草药和花瓣。
泡药澡确实是消除疲劳的好办法，但我的脑袋还是没能消停下来。这次任务，相子木在借给我血魔令前应该已考虑周全，所以他说不会受罚，应该就是不会吧……但万一……
想到这里，我便觉得很不是滋味。虽然我一直很想看相子木被人揍一顿挫挫傲气，但可不是这种……不过说到底，这只是我的猜想，没必要杞人忧天。
虽这样安慰自己，但我还是叹了口气，将脑袋埋到水里咕噜咕噜吐了几个泡泡。
这夜的梦做得很短暂，时间是第三年的六月初六。
凌瑶去御风阁找到了凌逸，打算送他一个自己亲手做的吊坠当作生辰礼物：那是以漂亮的玉石和青色的流苏做成的笛坠。
凌逸见到凌瑶，起先并不知道她是来祝贺自己生辰的，便与她在御风阁游了一圈，像个东道主一样向她介绍着御风阁的各个地点。
凌瑶便笑着听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
直到暮色降临，凌瑶才在临走前将玉坠拿了出来，有些害羞地对凌逸说道：“这个，送给你。今天是你生辰。”
凌逸原本带笑的脸忽然一僵，他仔细端详着凌瑶的神情举动，刹那间便明白了什么。
在古时，女子送男子以玉石，男子若是收下了，便是定情之意。我不知凌瑶究竟知不知道，但想来凌逸是知道的。
凌逸向凌瑶行礼道谢，但却并不收下玉石，只说了句天色不早快些回去之类的话，便匆匆转身离开了。
这一切实在是有些仓促和尴尬——两个人都是。
看着凌瑶的神色，我竟有些心疼她，毕竟被喜欢的人委婉拒绝了。那费了心血亲手制作的礼物，恐怕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对哦，我又忘了问相子木的生辰。这次醒来一定记得问他。
想到这里，忽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向我袭来——我缓缓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紫竹的脸，而那香味便是她的体香。
单从容貌上看，紫竹算不得美人，但身材极好，五官也还端正标致，加上她自幼修行媚术，所以始终带有魅惑的体香：我一个女儿身嗅到都觉得心痒，更不用说异性了。故而据影说，整个赤地追求紫竹的人，排起队来可以绕圣地三圈。
我这才意识到似乎已经到了月底，紫竹是按例来诊断失忆症情况的。我和她简答招呼后，便乖乖任由她施法检查。
检查结束后，她坐在相子木常坐的板凳上，用着相子木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最近是不是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她端起茶杯问道。
我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旋即盯着她手里的杯子道：“那个杯子之前掉在地上还没洗，你换个杯子。”
紫竹闻言笑吟吟看我一眼，便将杯子里的茶水倒掉，端起茶壶倒了些茶水洗净了杯子。
我在心里默默骂了句脏话。
“你私自动用血魔令执行任务，按理是要被罚的。”紫竹轻轻抿了抿那杯口，淡然道：“但子木却说你怀孕了——所以师尊这才将你的惩罚延后。”没等我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紫竹挑了挑眉继续道：“但依我看，你们连圆房都没有。”
等会，这信息量有点大……相子木在搞什么鬼？这难道是他一开始就想好的既可以帮我完成任务又可以使我免于受罚的办法？但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片刻，我方从巨大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瞥见紫竹鄙夷的神色，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尽管荒唐，但我必须先配合相子木撒谎。
要不是我看过相子木的医书，我还真不知道圆房是什么意思。
“我们圆房了啊。”我插着腰说道：“你是想听具体细节吗？”我说着故意顿了顿，瞄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倒可以说给你听，不过你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听了不会害臊吗？”
这一下换紫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来我的装腔作势还挺像那么回事。
“伸手。”紫竹说着站起身就要抓我的手腕。
“你想干嘛？”我连忙把手背到身后，这家伙和相子木一样会医术，要是被她摸到了脉搏，自然就会知道我没有怀孕。
紫竹见状，身影一闪就到了我的面前。我见她伸手要擒我，连忙捏了个法诀在我们二人之间召出了一个风屏结界。
紫竹立时面露愠色，退后一步旋即施法召出了自己的法宝缠魂鞭。
“玄武君大人，您敢对我动手，不怕血魔刹大人找你算账吗？”
“你、你真以为子木多稀罕你！”紫竹气得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你死是迟早的事，何况我要杀你，谁又敢拦我！”她说着便甩出一鞭，紫光夹着风声迎面劈来，我连忙闪身躲开。
啪的一声，板凳炸成了两半。
我的心狂跳不止，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气过头了，她是真的想杀我！
以我现在的实力，大约能坚持个几分钟，实在不行便只有逃跑，或者等相子木回来——可是，相子木真的会对他的青梅竹马出手而保护我吗？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和紫竹又交手了几个回合，屋子里的家具也被拆的七七八八，就在我准备逃跑时，影恰好闻声赶来。
见紫竹一鞭冲我当头打来，影便立刻扑到我身前替我接下了这一击。
我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影却哼也没有哼一声。他的身体是稻草做的，所以大概没有痛感。
“玄武君大人，主人不在家，您有什么话留给我，我替您传达。”影说着一把抓住了打在自己身上的鞭子，紫竹拉了半天，竟拉他不动。
看来连相子木的稻草人都和他一样天生怪力……
“区区使魔也敢拦我——”紫竹气得捏住法诀，唤出一团奇异的紫色雾气来。
“若夫人真有了身孕，你此时杀了她，不怕被魔君责罚吗？”影冷静地吐出一句话。
听到魔君二字，紫竹立刻冷静了下来。
她深呼吸了一会，旋即收起鞭子，理了理衣衫走到我面前。只听她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活到几时！”她说罢便一挥衣袖，气愤地离开了。
紫竹走后，我脚下不由一软，好在有影扶住了我。
“影，你没事吧？”他替我挨的那一鞭子，若是打在我身上，恐怕此刻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放心。”影笑了笑，安抚我道：“等主人回来替我修复即可。”
影扶着我坐到床边休息，他看了看狼藉的地面，苦笑道：“我得出门置办新的家具回来，阿离你就先休息吧。”他说着便要离开，我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影有些惊讶地回头望向我，我便盯着他的双眼诚恳地说道：“影，你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求求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紫竹那一番话中，之前我想不明白的事，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便明白了一些。
第一，赐予我相子木妻子身份的人是魔君，目的是让我和相子木繁衍后代。
第二，我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从相子木故意将自己的作息和我岔开，以减少彼此的接触时间，以及半年来他连我一根手指都没碰过的表现来看，他并不想按着魔君的意思来。
可魔君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只是想要得到相子木炼血魔姬的血脉作为未来的战力，那为什么生下后代的人一定得是我？是谁希望我死？魔君吗？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我活到现在？我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一时间太多的问题蹦了出来，而所有秘密的答案或许都藏在我失去的记忆里，所以紫竹才每半月都要来检查我的记忆状况——她，或者说他们，担心的不是我的失忆能不能治好，而是我会不会恢复记忆。
“阿离，我不能说。”影露出了无奈的神色，“我不能背叛主人。”
“相子木他也——”我说着便闭了口，是啊，相子木怎么可能不知情，他和他们才是一伙的。
见我露出了忧伤的神色，影便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于是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安慰道：“但是阿离，如果没有主人，你早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