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我带你出去
夜里到了雾止崖,南池种的银杏林里飞着许多的发光小虫,我遁着细碎的光亮,摸到了南池住的小楼,楼上暗黄色的灯还没熄灭,一股子香气飘出来,我飞身到窗口,爬了进去,踩翻了小桌,跌在地上。
那边闭目养神的南池睁眼,看着我笑道:“你已经九百多岁了啊!还改不了翻窗的毛病,你说你翻窗也就算了,次次来把我那沉香木做的小桌踩倒,这又是为何?”
我站起来,理了理裙摆,跑到他旁边,坐上塌,听他说“你怎的半夜来我这里?方才你大哥派人来寻,我担心你挨打,跟他说你是在我这里,你又跑哪里去野了?”我接来茶盏呷了一口道:“南池,沧山里关的可是龙?”
他撑大了瞳孔,一把扣住我的手问,问:“你去看了?”
梅色茶盏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我抽回手,揉了几下,不以为然,“也没你们说的那般恐怖啊,南池,他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
“没为什么。”
“那便将他放出来吧,我明天就同阿爹说。”
南池摸了摸我的头发,笑道:“阿遥,不论如何你要记住,你将来是这流荒之主,任何事情都要以流荒的安危为大,流荒的所有的子民都是你要庇佑的,你也莫忘了我和我林中的崖树,也是你要庇佑的。”
我也伸手学着他摸我头发一样也去摸他的长发,严肃道:“我一直不解,为何阿爹偏偏要选我继承这流荒,大哥和二哥都比我厉害,况且,我是女儿身,自古就没听过女子称王的,且我志向不在流荒,我只想去人间,你不是说人间很美吗?”
他大笑,“敢情你没志愿继承流荒,还是我误了你不成?这话切莫出去说,传出去也是要毁了我南池神君一世英名的。”
“你活了多久啊南池?”
他一怔,说出来的话我又是不大懂的,他说:“南池活了几十万年甚至更久,我与你一般大。”末了又来敲我脑袋:“这个你莫管,只需记牢我说的话便是。”
后来我又说了很多很多,从他的口中,我便有了点朦胧的意识,大抵是因为我的毛色比大哥和二哥还要纯,和阿爹一样,是不可多得的纯雪色。
南池纠正我的说法:“也不是光看毛色的,你遗承的是你们狼族最尊贵的血脉,和那雪岭一样圣洁,所以选你为下任狼王是天定的。”
我同他争辩:“天上住的不就是那些老神仙吗?让他们换个人定呗。”他笑笑,叹了一口气说:“你如今也才九百多岁,慢慢的会懂得。”
……
第二天我同阿爹坦白,跟他说了沧山被关了一条龙的事情,想让阿爹放燕锦了,结果是阿爹遣人将我扔出来,罚我跪在狼山殿的外头。
此时下了蒙蒙细雨,二哥撑着一把伞,蹲在我身边给我遮雨,苦心劝慰:“老幺啊老幺,你何必惹的阿爹不快呢?那沧山洞里关的是个什么跟你没关系,好好的修炼,几年后就要受封狼姬了,听话一些。”
跪到晚上的时候,我的膝盖已经是僵了,本来想跪到阿爹答应我来着,实在是受不了了,那狼山殿外的泥地湿气特别特别的重,衣裳都磨破了,两个小妖把我搀起来扶回我的遥阁,又是抹药又是按摩,到半夜才昏昏的睡去。
梦里见着燕锦朝我笑了,头上生的两对金色的龙角,他摸着问我要不要,我说要,他便掰下来递给我,脑袋两个窟窿里血泂泂的蔓延出来,红了整件白袍。
我尖叫着惊醒,窗外天边露出鱼肚白,额头上都是汗水。我披了件杏色的披风,匆匆的往沧山赶。
这次沧山看守的兵比上回多了整整一倍,我躲躲闪闪,还是逮着机会,往后墙穿了进去,燕锦坐在花丛里,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慢慢地走过去,蹲在他边上,细细的看着他的脸,燕锦生的和精致,比南池还生的好看,从前没见过燕锦我只道整个流荒就属南池好看,这下怕不是了,南池还得排到老二。
“你怎的又来了?”
他忽然开口,我手顿在他的脸旁,他睁眼看着我,我收回也不是,继续去摸他脸也不是,想了想,手一偏,搭在他的肩上,重重的拍了两下。
他将我打量一遍,目光闪烁,转过头去,轻描淡写地说:“你穿成这副模样,莫不是一大清早来勾引我?”
我一愣,勾引?
一阵风吹来,冷的我缩了缩身子,低头一看,身上穿的少,里面是一件金色招月花肚兜,一条白色的裙子,外面就裹了一件薄的披风,胳膊都露出来,风一阵阵吹,我才发觉自己穿的单薄的可怜,霎时无话,羞得垂头。
只觉他起身,脱了他身上那件素白的长袍,替我披上,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笑说:“你找我何事?“
我拢了拢披风,抬头看他:”我做梦了,梦到你把你头上的龙角掰下来给我,你流了很多血。“
“我什么要把龙角掰给你?”
“因为我要。”
“你要我便给你,我岂不是傻的可怜?”燕锦扬唇,自手中生出一把长剑,退后几步,开始耍动。
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在往后的日子里,也便是我要什么,他就给什么的。
我飞身坐上一侧的榕树上,有一处枝干延长,正好坐的轻松,居高望的远,天际半轮红日缓缓升起,染了半空的云彩,树下白衣少年舞剑身姿张扬,剑锋凌厉带起落叶纷纷,我晃了晃脚,低头唤他:“燕锦,我带你出去吧。”
他一顿,长剑竟脱了手,直直朝对面的树干上刺去,堪堪是入木了七八分,他抬头望我道:“你可知我为何被关在这里?”
见我摇头,他跃身坐在了我身旁,轻轻叙说:“因为龙族四十万年前屠遍了半个流荒,九重天的神仙联合着流荒剩下的族群,将龙族灭了,当然并非一朝一夕就办得到的,一万年前就留了我一个,当时我还没化形,不过两百多岁,你知道留我做什么吗?”
我没说话,因为他说的我都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小时候拿着流荒古册指着龙腾去问娘亲那是什么,娘亲只告诉我,那是已经灭尽了的龙族,没说过原因。
他淡淡的笑了笑,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继续说:“他们留我一个,只是为了我的血,没我的血,流荒百万年一次的翻覆就无法平息,所有的种族都会灭亡,但龙族四十万年前的屠族和我并无关系,我甚至都没出生,我父亲当时也不过是太子而已,但他们真的是屠了半个流荒。阿遥,如果这样,你还要带我出去吗?”
我坚定地点头,诺下了这辈子最重的话:“我带你出去,燕锦。”
……
回去狼山殿后,查阅了所有的古籍,都不曾记载燕锦所说的那段过往,我问了二哥,问了放哨的鸦精,他们都不知,我只好再跑一趟雾止崖,同南池说了全部。
他只认真的看着我说:“你同他说了你即将成为狼姬吗?”
我摇头,的确是没同燕锦说。
“我只说我叫阿遥,没说我是狼姬,所以他没道理诓我。”我对南池解释。
他轻叹一口气,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你也知他是龙族后裔,如今你父亲坐的是他祖父坐过的王位,你将来也是要继承这个位置的,不怕他利用你出来后,然再报复你族?”
“燕锦不会!”也不晓得我是哪里来的自信,继续发表自个的看法:“而且,仅剩他一人,是无论如何都翻不了流荒这天的,南池,你放心好了,我就是想救他出来,那么小的沧山洞,着实待的委屈,你有没有办法?”我急切道。
南池还是摇摇头:“他说的没错,留下他就是为了平息流荒最后一场翻覆之乱,距离现在也应该不久了,用了他的血后,就不会再留性命,不然为何你父亲当年不杀绝,留一个他还费劲囚禁在山里?阿遥,莫要异想天开,龙族罪孽深重,必是留不得后的。”
我一把夺了他手中的扇子摔在地上:“他不一样!他没杀过人!”
南池看我的眼神变的迷离,我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我只满脑子都是燕锦听我说带他出来时,脸上的惊喜与期望之色难以掩饰。
……
我又坐在湖边,看湖面缭绕丝丝雾气,一对龙角露出水面一点点,移了移位置,脱了鞋,撩了裙摆,将脚放下去,凉气顿生,随意踢了两下,溅起小小的水花,我低头说道:“燕锦,我阿爹说,流荒翻覆之乱要来了,你是不是就会被带出去?那个时候,我们逃吧。”
水面风平浪静,唯有我脚尖下泛起阵阵涟漪,快一百年了,我几乎日日来沧山与燕锦作伴,他就这样,不言不语,很久都没有化为人形陪我说说话了,总是这样露了一点龙角,让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听的。
“燕锦,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去雾止崖那吧,那里很好玩。”
“燕锦,你放心,我娘亲说了,平倾覆之乱不会要了你的命的,就是取你几分血,不会有事的。”
“燕锦,你不要怕,真的不要怕。”
眼前一朦胧,只听得啪嗒一声,什么东西落入湖里,我抬手抹了抹眼泪,脚下一用力,水花飞溅出去好远,我大声的说:“燕锦,我先走了,我明日再来找你。”
这个洞口通往山口的路,我已经来来往往很多次了,还是黑的离谱,不过好在熟能生巧,刚出了山口,我便发现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来,照旧往后墙翻了出去,等我的却是手握兵刃的几百兵将。
最外围站着二哥,我一喜,想要跑去,奈何双臂已经被人擒住,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发现入沧山被抓了,却第一次这么大的排场,路过二哥的时候,我扭头朝他笑笑:“二哥好久不见,真的是愈发英俊了。”
二哥白我一眼,脸色铁青,活像大哥。
我本以为这么一抓,又得关上个十天半个月,却只是把我带到狼山殿,里面坐着的都是流荒的长老,阿爹坐在主位上,脸板的厉害,我抿抿唇,一一朝他们行了礼,最后跪着没敢动。
“后日天明,流荒狼姬册封,阿遥,从此你的膝盖就代表了流荒,再不能轻易的下跪。”说话的是大长老,平日里最疼我,不过册封为何提早了半月?
小妖走来将我扶起,阿娘站在阿爹身边,笑的热泪盈眶。
我尚不知这有何好感动的,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往后是要背下这诺大的流荒了,也不见心疼的吗?
我又望了眼主位上的阿爹,他没有表情,那一双眼里总是布满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