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亡人怨
凌晨两点半,前海市殡仪馆。
十几具棺材横七竖八地排在停尸房前的雨棚下,家属们纷纷开棺核验,哭喊声、咒骂声不绝于耳,场面一片混乱。任谁也想不到,临到火化前,竟还会发生棺材装错了人这等荒唐事。好在殡仪馆使用的简易棺材开启方便,为了图个心安,家属们也都勉强配合。白杨也领了老白的棺木,安放在休息室门前,准备开棺。
未免引起混乱,风平联系了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和刑侦大队技术人员过来帮忙,一番核验下来,其余的棺木均无问题,包括十七号的那位烧伤死者,家属也都确认了尸体身份,准备安排火化。这样一来,就只有十三号棺材装错了人。
其余棺木没有异常,那康老汉闺女的尸体去了哪呢?十三号棺内不是康老汉的闺女,那这具女尸又是谁呢?
看着十三号棺内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风平心中不禁疑惑。要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见财起意偷戒指,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早些年,前海市殡葬行业混乱,运尸工、焚化工从尸体身上捞油水几乎是这一行公开的秘密,行内人管这叫“走二路财”,没被发现就万事大吉,被抓包了就再放回去,一般也不会有家属跟他们计较。近几年殡葬行业逐渐规范,这样的事少了许多,可偶尔也有个别财迷鬼迷心窍,把歪心思又转到了尸体身上,比如今天那个戴眼镜,一看就是位手法老练的资深人士。
不过,要说偷戒指,这事不难,可要在众人瞩目的停尸房内掉包尸体,绝不是靠经验就能完成的,而且若单单为财,没必要大费周章的调换尸体;若要说为了偷尸给亡人配婚,那就没必要再另找一位进棺材顶包。何况,今天情况特殊,停尸房前几乎从未间断过人。而民警搜查停尸房,也未在停尸房内找到多余的女尸。
最关键的一点,技术人员对女尸初步检查的结果,该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四五天前,基本与康老汉女儿的死亡时间吻合,且女尸体表特征如身高等也与康老汉提供的数据基本相符。
可康老汉和老太太再次坚称,棺材里的不是她们的女儿康谣,虽然大火烧的尸体面目全非难以辨认,但他们康家人天生异禀,无名指均比中指长,而如今棺内的女尸,无名指是明显短于中指的,肯定不是康家人。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康老汉还特意伸出自己的双手让风平对比。
“警官,你得给我们做主啊,肯定是殡仪馆掉了包,把我们闺女偷走了。”康老汉伸着双手,泪如雨下。
不等风平应声,国字脸抽了抽嘴角,蔫声道,“老人家,说话可得讲证据,我看是你们不想自己闺女火葬,故意在这找茬,死尸一具,谁知道死的是谁。”
“你——”
康老汉气得说不出话来,老太太直接扑上去撕住其衣领,嚎啕大哭,厚硬的指甲死死嵌入他的脖颈肉里,恨不能以此截断他的喉管。
民警见状,急忙上前将两人拉开,带老两口去休息室休息,顺便联系老两口那位迟迟未现身的女婿。风平直接把国字脸拽进了停尸房,当着一排排冒着白气的冷柜开审。
“陈大全,咱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了,就别绕弯子了,这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风平开门见山,死死地盯着国字脸的眼睛。两年前调查丢尸案的时候,风平曾来殡仪馆找过他配合调查,他虽不说十分积极主动,但好歹也算是有一说一,提供了不少有用线索。所以,在今天之前,风平对他的印象还算是不错的。
“风警官,我是真不知道这事。不信你去问他们,从中午开始,我就一直在办公室里待着,根本就没出门。”
“这么说,整件事你完全不知情?”
“风队长啊,两年前的丢尸案,我也一直配合你调查,你该了解我啊,我也在这殡仪馆干了十几年了,我像是有那胆子发死人财的人嘛。”国字脸哭丧着脸,别扭地咧咧嘴,
“可我看你刚才推卸责任的时候,那套话说得很熟练,不是第一次说吧?”
“那……那都是服务行业的惯用套话。今天的当值班长是我,我才多了几句嘴,我要是知道后头还扯出丢尸这么一档子事,打死我我也不敢出头啊。天地良心,这事真跟我没关系。”
“可我刚才问过了,停尸房的钥匙只有当值班长有,也就是说,若有人要当贼,得先从你这里拿走钥匙。所以,你肯定知道凶手是谁。”风平说完,抬手捏住了国字脸的肩膀。
“啊?”陈大全四脖子汗流,工作服不知何时湿了个透,紧紧贴在案板宽的后背上,半天也没支吾出一句整话。
“戒指是那戴眼镜的偷的,钥匙也是他从你这里拿的,对吗?”风平直直地盯着陈大全的眼睛问道。
“兴许,兴许撬开的吧,不都万能开锁么,也……也不是没有过。”
“检查过了,停尸房的锁没有技术开锁的痕迹……陈大全,到这时候,你最好想好了再说,就当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那眼镜一个机会。”
“这——我,都是那个畜生啊!”陈大全抬手狠抽了自己一嘴巴,把事情交代了个详尽。
那戴眼镜的名叫陈强,是陈大全的亲侄子,前几年曾因盗窃罪入狱,刑满释放后被他安排到了殡仪馆工作。在殡仪馆工作这几年,陈强一直本分,陈大全也没想到陈强会重操旧业,还干起了“走二路财”的买卖。不过,关于女尸被掉包的事,陈大全认为,这跟陈强无关。
“风警官,这小子是浑,可不至于偷尸掉包。你也知道,那些偷尸的多半是惯犯老手,陈强可从没干过这类买卖,他哪敢动这个心思啊。我打包票,尸体的事肯定跟陈强无关。”
“你说与陈强无关,那依你看,可能和谁有关?”
“这——”陈大全抹了一把脑门的明汗,额头紧蹙,“说实在的,我觉得这事古怪。要说偷尸的,多半偷了尸体扔个石头就走了,谁会再背一个换进来呢。依我看,没准儿是那老两口子讹人呢。”
“讹人?你倒是把你们爷俩择了个干干净净啊,那什么都不用追究了?”
“诶……风,风警官,这戒指也还了,错我们也认,你就高抬贵手,就给个机会吧。”
“重要的不是戒指,是那两具不明不白的女尸。丢了一具康谣的尸体,多出一个无名的女死者,你觉得这事是给个机会就可以的么?”风平蹙眉。
“我——”
“无论是谁做的,你都逃脱不了干系。”
“我真不知道是谁——”
“是我。”没等陈大全说完,停尸房的门豁然大开,眼镜男陈强走了进来。
“风警官,这事是我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别为难我二叔了。”
“那人也是你杀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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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最后还是一个人送别父亲,风平那边忙得不可开交,他实在不愿去叨扰。再者,最后的时间,他原本也是希望能和老白独处的,就像父子俩相依为命的无数个深夜,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才能好好的看看彼此。
“下一个,三十七号,家属准备。”焚化间传出工作人员疲惫的声音。
“老白,下辈子见了。”白杨托起老白的手,正要攥紧,一阵寒意从头顶贯穿身体。
老白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可刚才——
白杨僵在原地,五味杂陈。
他恼恨自己大意,方才风平提醒大家查验尸体、核实身份,可他查验的时候,竟忘记了老白原本戴着戒指。
那是枚银戒,也是白汝城的婚戒,是白杨母亲留给父子俩唯一的念想,白杨给白汝城戴上婚戒,本是想着让亡父心安,却没曾想让贼人半路截胡。
那银戒明明再普通不过,并不值钱,为何打它的主意呢?白杨愤恨,可眼下说什么也晚了。
“三十七号白汝城。”催命般的声音从焚化间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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