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哀嚎
听说,第一次自杀失败的人,选择第二次自杀的几率会降低百分之五十,徐顺风就是这样,他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先不死了,他要去找杨曼丽。
他想:丽丽从没说过她是因为不喜欢我才离开我,这就证明她对我是有感情的,是爱我的,只要我想办法给她买到想要的东西,她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他想到这,顿时觉得生活又恢复了希望。
人生就是这样,希望就是一线的生命,有它就有生命,没了它生命也就没了意义。
可现实又一次狠狠抽了徐顺风几个耳光。
一连两三个月,徐顺风都没找到杨曼丽,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徐顺风发出的信息和打出的电话也都像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这几天,徐顺风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每每都是到夜里十一二点才能睡着,睡着之后,就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做。
夜里,他梦到自己走到了一座高楼的房顶,看着周围黑压压的天空,浑身发冷,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大团大团的乌云,他探出身向着楼下看去,只见高楼下面并没有道路,而是流动着黑色的水,整个城市都被黑色的水淹了,他仔细辨认,发现水里游着一条一条巨大的鲶鱼。
忽然,一个满身绿苔的女人骑着一条大鱼从水里钻了出来,跃上天空,冲着徐顺风冲了过来,徐顺风吓得一身冷汗,赶紧回头跑,可那个女人已经骑着鱼跃过了他头顶,她一把抓住徐顺风的衣服把他拉到了空中。
徐顺风看着脚下几百米的黑亮亮的水还有里面恐怖的鱼,胡乱挣扎,他抬头一看,头上那个女人竟然长的很像杨曼丽,她狰狞着面孔,忽然冲着徐顺风笑了一下,嘴角边两只尖尖的獠牙露了出来。
徐顺风吓得大叫起来,呼吸急促,忽然,那个女人松开了手,徐顺风瞬间坠落下去……
“咚!咚!咚!”
徐顺风躺在床上,沉浸在恐怖的梦里无法醒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硬是把他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他起身,在床上定了定心神,恢复意识后,听到门外还在使劲的敲打,他走到门边,从猫眼向外看去,竟是李功。
徐顺风还以为李功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想不到会是他来。
李功跟徐顺风都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浓眉长目,此刻正一脸凶气的站在门外。
徐顺风还没开门,心里先胆怯起来,说实话,他怕这个同村的兄弟,李功身上的一股邪气和狠劲让他望而生畏,就像动物界常提的血统压制,他既怕这个人又敬这个人,历史上把这称为‘侧目’。
门外又是一阵暴躁的敲击,徐顺风慌了神,赶忙打开了门。
门一开,李功刚刚还俊朗的脸顿时变得扭曲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低吼般的声音,捏着鼻子骂道:
“徐顺风!你丫屋里这是什么味?你在家炖屎吃呢吧!”
徐顺风赔笑说:“看你说的,快进来坐。”说着就往里让。
李功皱着眉头坐上椅子,翘着二郎腿点燃了一根烟,圆圆的火点忽明忽暗的燃烧着烟丝,李功吞云吐雾没一会儿,徐顺风的屋里就白蒙蒙一片了。
徐顺风并不反感,这气味反而在安慰他,尽管这样说有些暧昧,但这气味证明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与他产生关联,愿意把自己的味道留在他的房间,这让他生出自己并不孤单的感觉。
“不说废话了,给我拿点钱。”
李功这句话像一盆凉水浇在了徐顺风的头上。
“你……你要多少?”
“你有多少?”李功不耐烦的抖着腿。
“我那点钱你也知道,都给丽丽……丽丽了。”
“你妈给你的钱呢?”
徐顺风听李功提起母亲,心里一沉,吞吞吐吐说:“都……都给丽丽……买车了……”
李功听了,冷笑了两声:“你咋那么多情呢,要女人不要兄弟是吧?重色轻友啊?你花几万给女人买车,没钱救兄弟的急是吧?干脆绝交呗,这兄弟让你当的。”说完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梗着头不语,这骇人的沉默对徐顺风无疑是巨大的压力。
徐顺风看李功动了气,就像离群的绵羊看到了猛虎嘶吼露出的獠牙,心里一阵慌乱,忙说:“你说你说,你需要多少,我……我这还有几千——”
“五万。”
“我……我哪有那么多……”徐顺风说话的口气就像是自己犯了错。
李功长长吐出一口浓烟,吸了吸鼻子说:“你奶那支镯子呢?”
徐顺风壮着胆子看了李功一眼,小声说:“那……那不是你说为了给我找工作……已经卖了嘛!”
李功又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的说:“我说另一只!”
“另一只我奶早就卖了,我真没骗你。”
李功表情缓和下来,换成略带商量的口吻:“那你说我怎么办,让我空手回去?”
徐顺风并不是不想帮助李功,他相信所有的善行都是在修善业,所有的善业都会结善果,所以帮助李功,在将来的某个时刻,自己也一定会有好报。
可李功要的是真金白银,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最能真正解决困难的金钱。徐顺风的那点油水早就被杨曼丽榨得干干净净,就像被人嚼过的甘蔗渣,哪里还有什么剩余价值可言?
徐顺风现在能开的只有空头支票:“我……我答应你,只要我有钱了一定给你。”
李功一根烟抽完,吐出最后的一口烟雾,顺手把烟蒂弹出了窗户:“行,你打个条。”
夏日午后慵懒的阳光无精打采的照进窗户,打在时久褪色的旧沙发上,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横七竖八的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和塑料瓶,油腻的墙面上除了几张杨曼丽的照片外就只有一张世界地图,布满破洞的蚊帐下面是徐顺风乱糟糟的折叠床。
自打李功拿着欠条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徐顺风就一直坐在这张床上,依旧呆呆的坐着。
叮咚!
徐顺风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信息浮窗映入他的眼帘:
“在吗,我是杨曼丽,我想跟你见面,地址在天成名苑8号楼2单元1502,速来。”
刹那间,这条消息像一针足量的兴奋剂,一下注入了徐顺风的灵魂,他觉得后脑发热,身体像过电一样由脚至头酥麻颤栗。
他反复的揉了揉眼睛,一再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跪在床上,撅着屁股,双手抱着手机,认真而贪婪的阅读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字,每个都像电击一样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没看错,真的是丽丽发来的!
徐顺风感觉身上仿佛生出了无数双翅膀,每双翅膀都像雄鹰一样充满了力量,当他换好干净衣服飞跑出楼道奔驰在路上的时候,真怕自己会随风飞起来。
他坐着出租车,不停的问司机能不能再快一点。
司机没有理他,像这种毛头小伙子他见的多了,干什么都那么急躁,就像久旱草原上的羚羊,为了喝那口浑浊污秽的水,就敢不把池塘里的鳄鱼放在眼里。
当徐顺风喘着粗气蹿进天成名苑八号楼的电梯里时,他还在担心衬衣上的一个黑点。
那是他刚刚下车时不小心在车门上蹭到的,这让他很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影响丽丽对他的印象,他把唾沫吐在手指上,用力去揉搓那个黑点,却适得其反,越揉越大。
就在十五楼的电梯灯亮起的时候,他放弃了与那个黑点的战斗,随着电梯门的缓缓打开,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出了电梯。
刚出电梯,他就察觉到了异常。
楼道里有人在大声吵闹,摔砸东西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几个不同声调男男女女的声音混乱的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吵得整个楼道像是菜市场打架斗殴的案发现场。
徐顺风来到1502室的门前,惊讶的发现那嘈杂刺耳的声音竟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他探身向里面看过去,屋子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破碎的东西,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好的,电视碎了,空调烂了,冰箱门都被砸了两个深深的坑洞。地板上,七八个男男女女正扭打在一起。
一个身穿黑皮衣的短发中年妇女正死命拽着跪倒地上女人的长发,两支金晃晃的耳环随着粗暴的动作摇曳生姿,另一个肥胖的女人狠狠抡起手里的皮包砸向地上女人的胸部。
窗台那边,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瘦高的男人殴打,一边骂骂咧咧的踢踹一边悠闲的抽着香烟,瘦高个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鼻孔嘴角还微微流血,他默默的承受着,一声不吭。
那个整臂文着五颜六色龙纹的男人一脚踹在瘦高个的大腿根上,瘦高个痛苦的弯下身去,花臂男由于后坐力微微后退,无意间回头一瞥,正巧看到门口呆立的徐顺风。
花臂男的停止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几个人都停下了动作,转头看着徐顺风。
“你是干嘛的?”那个肥胖的中年妇女一手拉扯着地上女人头发,抬起头恶狠狠的问。
徐顺风被这一幕吓得有点说不出话,腿和嘴都打起了哆嗦:“我……我找……杨曼丽。”
那女人听了,忽然冷笑了几声,喘着粗气跟身旁的女人说:“呵,还真有人来,我发了二十四条消息,这还是第一个……你不是找杨曼丽吗?看,就在这呢!”
她粗暴的扯起地上女人的头发,炫耀式的露出那女人的脸。
徐顺风看清了那张脸,正是那张让他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脸,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了红唇脂粉,更没了往日的明眸与笑靥,混乱的头发胡乱的垂下来,挡住了它的一半,露在外面的另一半则笼罩在惊恐和痛苦中。
“估计你也是她钓的凯子吧,来看看,这个骚婊子勾引别人丈夫,臭不要脸的住在这当小三,破坏别人家庭!你还要不要点脸了?”说着说着,黑衣妇女扬手‘啪啪’在那张仰起的脸上狠狠打了两个耳光,雪白的脸颊上顿时现出几个红色的指印。
这几下仿佛是打在徐顺风的心上,痛的他差点没晕过去,那张曼妙的脸蛋自己连亲吻都怕会损伤,怎么能承受的住那样暴戾的击打呢?怎么有人能对那样娇嫩的脸下这样的毒手呢?
徐顺风激动的快步冲到黑衣妇女的面前,叫道:“我是她男朋友,你不要打她,你打我!打我!”
他逼人的气势把那妇女震慑得微微倒退,妇女没想到脚下的**人还会有这样的追求者,她本来是为了羞辱杨曼丽,叫他认识的人都来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未成想会遇到徐顺风这样的人。
那妇女还没说话,杨曼丽倒是先吼了起来:“滚!谁让你来这的?你给我滚!我跟你没关系!我死了也不用你管!”
徐顺风没想到丽丽会说出这话,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丽丽……”
“我不认识你,你不要纠缠我,滚!”
徐顺风想不明白,丽丽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恶毒的话,为什么要拒绝他的好意,难道她就这么厌恶自己?厌恶到连自己的善意都觉得肮脏?他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窗下扭曲在地的瘦高男。
杨曼丽宁愿这样卑微低贱的生活也不愿接受自己,这让徐顺风十分不解,难道做自己的女神还不如当别人的情妇?
想到这,徐顺风刚刚才释放出的男性力量瞬间萎靡,一瞬之间,他又重新变回了那个谦卑懦弱的徐顺风。
他胆怯了,就像一只误闯进虎穴的病狗,又像一只穿行猫群的灰鼠,他小心翼翼的倒退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悄悄走出了门……
等电梯的时候,他听到房间里又着传来叫骂和哭号,但他并不替他们伤感,因为他连在那个房间哀嚎挨打的资格都没有,那是他无法进入的世界,在这一瞬间,他想,或许那里面的哀嚎可以称为‘幸福的哀嚎’。
那是他梦寐以求却从未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