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苏玉的演技
拿定了主意,苏玉抻手扯了苏玠的衣袖,包了两泡眼泪怯怯道:“大兄…我…"
苏玠正抬脚欲行,闻声转首,见苏玉扯着自己的衣袖,黑白分明的大眼中两泡眼泪欲落不落,一时心中软成了一滩水。
握了苏玉扯着自己衣袖的小爪孑,苏玠温声道:“阿妹可是又想阿父,阿母了么?"
苏玉怯怯垂头不语。
苏玠揉了揉苏玉才到自己胸口的小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蹲下身去背了苏玉与苏永苏澈向村落行去,一边轻声哄道:“大兄不是早就与你说过,阿父、阿母去了极远的地方……等阿妹长大就会回来…"
苏玉听了这明显哄小孩子的话,知道大概、也许这三兄弟的父母不知因何故去世了,方吁了口气。
四人翻过了一个山丘,又穿过了一片不大的树林,方来到一幢破败的茅舍前。苏玉转首四望,只见往东一条四五米宽的小河,往西又隔了大片荒地才能看见影影幢幢的茅舍。苏玉心里想,这苏家好象离村有些远。
苏玠推开栅栏门,待苏永苏澈进去,这才弯腰放下苏玉。
苏玉跟着三人进了院门,见院子倒也宽敞,有两幢茅屋和一个搭社的木棚,余下各处都是光秃秃的,别说鸡窝牛舍,连根遮萌挡阳的树也无一棵。
苏玠见苏玉呆呆站在院里,转着眼珠看这看那,走了两步拉住苏玉的手:“连自家也忘了么?快进屋来"苏玉随着苏阶进屋,幸好而屋中矮榻案桌齐全,但亦是油漆剥落,显出几分颓败来。
苏玠让苏玉先去榻上歇一歇,自叫了苏永去抱柴生火煮饭。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只听得外头有人推开栅栏门来,十分声响。
苏澈正拿了树枝在地上乱画,闻声跑出去一看,大叫出声,:“大兄二兄…族老来了"
更有一个婆子粗嘎的声音,耀武扬威道:“就是这苏家小儿,将死人驮回来,我在坡上看的清清楚楚"
见苏玠苏永挡在门前,婆子狞笑一声,不由分说要闯入屋去。
苏玉挑了挑眉,继尔眯了眯眼睛,端坐于榻上,且看这些人…待要如何。
须臾,有闲汉揪扯住苏氏兄弟,毫不理睬二人的嘶声大呼,将之推搡一旁。
苏玉但觉有一丝紧张,然而…却又有一种将要上场辩论的刺激……
一个花白胡须,身穿褐色织锦交领袍服头上带了小冠,透出几分儒雅的老者进了院内,其身后又跟了两个男子,一个是膀阔腰圆的壮汉,面无表情;
另一个矮小腌臜,神情猥琐的中年男子,随两人身后低头躬身踱入屋内。
瞬时,族老看见了端然坐于矮榻的苏玉,恍惚之间,族老竟似是见了一个金马玉堂,闲适从容的锦衣贵人坐于面前一般……
族老乍然之下懵了一懵,待定了定神方要开口之际,苏玉已长身而起;
对着族老,苏玉深揖一礼,舒缓的、从容的用糯糯的腔调道“:小儿苏玉见过族老"
苏玉侧身一旁,又引袖相让:“族老请榻上安坐"
这一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苏玉做来,仿若自小接受教导、已将礼仪习惯深刻于骨子里的世家贵族子弟,非但赏心悦目,更令人有自惭形愧之感。
斜睨了族老身后两人一眼,苏玉默然不语,族老见此几息踌躇,方摆手令两人退去室外。
苏玉肃容,对坐于矮榻上的族老又深揖一礼道:“玉……确实己死……"
看了看族老紧绷的眉眼,苏玉心下暗笑,肃容续道:“然……玉死后魂魄无依,天上地下游游荡荡……"
苏玉似笑非笑,直盯了族老凝重中透着几许惊骇的脸;
在他惊呼欲发之际,话锋一转:“有个身穿锈了云纹与楼阁袍服的老翁,手拿一把拂尘…哦……就是有个长长的雕花木柄,绑了白色马尾毛的那个,骑着仙鹤而来……"
苏玉顿了顿,在族老灼灼如火焰般跳亮的眼神中,露出一种追忆怅惘的神态来,幽幽荡荡一叹道:“唉!我就……我就在荒野里了"
良久,族老微颤的,小心的声音传来"
"小儿…小儿你可看清那仙鹤是个什么模样"
其实苏玉这番话,族老已信了大半。
时人因见识与学识的局限性,崇拜图腾,对鬼神亦是十分敬畏;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假借鬼神之说来达取自己的目的,更何况苏玉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山野女童?
苏玉之所以敢直承自己死而复生,是凭借时人对于鬼神的畏怖,让族老知晓,自己是得鬼神庇佑之人。
经此一事,宗族对于苏家四子,必会因惧鬼神降祸而生出几分忌禅;
而因这几分忌禅,苏氏兄妹四人会得到一点保障,一点可以争得不由他人随意欺凌而死的活命的机会……
看了看族老眼巴巴的小眼神,苏玉皱了皱稀疏的眉头,仰首做回忆思索状“:仙鹤哦!长长的尖尖的嘴红色的顶子,细长的脖胫……"
苏玉是竭力回想…“翅膀是白色边缘长有黑色羽毛的,腿也是细细长长的,叫声…嗯!…好听……很好听"
最后,苏玉实在是没词儿了,只好以嗯之后的无赖话做了结束语。
至此,族老已是对此深信不疑。
先不说苏玉原本是个无见无识的山村小儿,今次一见,她那迥异于其他庶民的仪表气度;
她那跟本就不可能见到那话语中所描绘的人物的身份;
仅仅是仙鹤之说,就足以令族老震惊万分,
族老也是从竹简中所知,那仙鹤本就是天神所圈养的仙禽,是与天神相伴左右的,在人间只能做为圣物雕刻于王室的宫殿之上;
更何况,族老亦曾亲眼见过有大大的贵人将之锈于衣袍之上……
对了族老深揖`一礼,苏玉又道:“小儿垦请族老此事切毋对人言,神仙……"
苏玉递了个你懂得的眼神,族老慌忙摆手,连连道:“我知…我知…"
言罢,榻也坐不住了,惶惶起身,呼了那壮汉,又喝叱着命人揪了那嗓音粗嘎的婆子与腌臜男子,匆匆而去;围观众人见无戏可瞧,遂哄然散去。
直到此时,苏玉方觉汗透重衣。
待得苏氏三兄弟奔回屋来,苏玉见三个小少年惊惊惶惶,少不得又将忽悠族老的话拿来忽悠了三人一通;
见苏玠苏永三兄弟又是惊喜又是担扰,苏玉忙转而问三人:“那个嗓音粗嘎的凶婆子是甚么人…与咱有仇么?"
苏玠抿唇,苏永却气愤愤答话:“这婆娘与李大是一家,阿父阿母病故后…有六田好亩就托庇他家…"
田给他家种,那这苏氏兄妹就应是李大夫妇的东主了,怎么这夫妇却一付想三苏氏兄弟死的做派?
正疑惑,苏澈争抢道:“虎哥说要不是他阿父…拿了柴刀…李大要我卖给贵人做奴…就连阿姐…"
这小小少年气忿忿说到此处,却瘪了嘴巴,一付又要哭出来的模样;苏玉心下更是痒痒…好歹总得知道这家人得罪了甚么人哪,
于是,苏玉双眼便眨巴眨巴盯看那个大兄;
长长叹了口气,苏大兄揉揉苏玉的小脑袋:“日后阿妹见了李大和赵氏躲远些…这次若非天神庇佑……"
“若不是鬼神庇估…阿妹必死在荒野中矣"苏永恨声喊道:“不就是为得那六亩田么?卖了阿澈…又趁无人时抛丢重病的阿妹,到时再赶咱俩出村,田不就到手了么"
矮油,这李大两口子想田想疯了罢,
苏玉知道了前身死因,深感自己无比悲催…又无法可想,只好过一日算一日。
然而每次揣着水煮的黍米等食物,苏玉几欲抓狂;
情急之下,苏玉将族老派人送来的大豆倒了两碗在木盆中,学了前世亲威发豆芽的样子,也找了一块大石头压好,日日换水,隔了几日,竞真的泡出长长嫩嫩的小芽来。
苏玉便用这豆芽给大家添莱。
而苏玠苏永则黎明即起,曰暮方归;日曰砍柴卖柴,四人却仍是顿顿要数了米粒渡曰。
这一日,苏玉拎了苏澈,先是照例在房前的小河边巡视了一遍,见真是倒腾不来什么东西,便只好带了苏澈穿过树林,沿河一直向南寻去。
翻过了不知几座山丘,二人发现灌木中有成群的禽鸟栖在沼泽地里,苏玉伏在灌木中望去,这不是野鸭么?
苏玉是惊喜万分呐,扭脸小声对苏澈道:“想吃肉么?阿姐捉来给你煮肉吃"
伏在草上,苏澈巴巴的看着那群悠然的东西,沮丧道:“阿姐,这水鸟不好捉…又会飞又极会游水……"
苏玉闷声不吭,捡了一根粗大些的树技插在泥水中探了探…
过后几日,苏氏兄妹背着草绳编的大网、木板、竹篓等物浩浩荡荡杀向荒滩。
苏玉将大豆、黍米洒在地上,四人张网以待。
初时无一,待得熟练,日暮时分竟也捉了肥油油十七八只,四人满载而回。
自那之后几日,几人日日如法泡制,直捉了两大竹笼方止。
想到三兄弟见了豆芽亦是稀罕,苏玉便又泡了大豆;
这日傍晚,兄妹四人又捉了十几只鸭回来,苏玉和苏氏兄弟商量:“大兄二兄…不如将鸭和豆芽拿去镇上售卖,也好买些米粮油盐"
爪子扯了苏玠衣袖,苏玉眨眨眼睛:“天又冷了…还要新衣要被盖"
也是,苏玠看看眼神巴巴的三个人…冬日渐近,还是存些米粮妥当;当下点头道:“也好…我去张伏家借个牛车用,阿永…你去宰只肥鸟来"
第二天四更刚过,四人便趁天黑装车上路;苏玉坐在牛车上,一路摇摇晃晃呵欠连天,到得镇上天才放亮。
远远望去,这个苏氏兄弟所谓的长平镇就建在大路两旁;洒肆店铺、房屋摊贩……足足绵埏四五里远。
因这日是耕,想买想卖的便都来此地,一时挑担卖菜的推车卖柴的,吆喝热汤白饼的……吵吵讓镶,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