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春暖花开的时候,毛妮嫁到货郎家几个月了。出嫁并没给她带来多少欢喜和轻松,生活的苦难和忧愁没有减轻多少,只不过是由一个原本贫穷的家庭步入了另一个节衣缩食苦苦度日的三口之家。简简单单的婚礼让毛妮告别了姑娘的岁月,从此踏入了人生真正的河流。
货郎性情温和,对毛妮十分痛爱体贴。从他担着货郎担第一次见到毛妮那天开始,他就偷偷地喜欢上了她,盼着哪天能够娶上这样一个漂亮媳妇。
苦水中泡大的毛妮十分勤快,做事细致周到,婆婆对她也十分喜欢。货郎一家沉浸在喜庆的日子中。可是驻扎在关道闸的日本兵不时出来骚扰附近村民百姓,明目张胆地抢东西、抓人,一有枪响老百姓就会提心吊胆。货郎的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地好做。
晚上一有空闲,毛妮就会在煤油灯下细细地端详娘留下来的那把蓖麻籽。蓖麻,她再熟悉不过了。从她记事时候起,蓖麻就象高粱玉米大豆一样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青青的蓖麻也给她的童年带来过无数快乐。
每年的春天,人们会在门前空地、田间地头、沟边土坎上种上一片片蓖麻。这种作物极易成活,叶子硕大,摘了后很快又会长出新的,当地人多用叶子养蚕,养成的蓖麻蚕要比桑蚕大。到了夏天在枝桠间开出一团团火红火红的,随着花的凋谢一个个毛茸茸带刺的小球球就长出来,小球长到玻璃球那样大后果皮变硬颜色由青变黄出现裂纹,这时候可以摘下来了,包开后露出椭圆形或银色或褐色布满黑白花纹的蓖麻籽。再剥开薄薄的硬壳,里面是松子般大小白色的小东西,不能吃,只能用来轧油,轧出的油多用做润滑剂。
抚摩着手中那些光华圆润的蓖麻籽,毛妮的眼前浮现出周正堂的面容: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一张方方正正的嘴巴,嘴角微微上翘,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坚强和刚硬。
周正堂,周一海的儿子,**妮大三岁。一年前,周一海犯了痨病,收下的粮食换成钱买了药,年底没有按时给本村王有德家交上租子,王有德几次上门催租,周一海苦苦相求王有德并不答应,除非周一海的媳妇去王家做工抵债。王有德早就对周一海媳妇有所企图,送进去等于羊入虎口,周一海死也不答应。气病交加,周一海一口气没上来晚上就死了,周一海的媳妇随后上吊自杀。原本团团圆圆的三口之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周正堂一怒之下年三十夜里一把火烧了王有德家的粮仓和六间偏房,逃离陈集村,从此杳无音信。有人说周正堂跳入马子河死了,有人说做了土匪,有人说当了兵。
毛妮想起小的时候和正堂哥哥在蓖麻地里玩,他们踩到粗壮的蓖麻棵上捉迷藏,拿蓖麻叶顶在头上做帽子,一块儿采了蓖麻叶去喂蚕,看那些贪吃的蚕儿爬在叶子上沙沙沙的一会儿工夫就把一箩叶子吃光。有一回他们玩耍时不小心弄折了王有德家的蓖麻棵,正好给王有德看到,正堂哥哥被狠狠地打了耳光,嘴都流血了。王有德,这个狠毒的老狐狸,逼死了正堂哥哥的爹娘,逼走了正堂哥哥,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冥冥之中,毛妮觉得正堂哥哥没有死,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怎么了,这一把蓖麻籽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整天看过来看过去的,能看出宝来不成。身后传来货郎的声音。
如豆的灯光下,货郎望着自己媳妇,心中美滋滋的。毛妮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回过身去对着货郎,我在想明天把这些蓖麻籽种到咱家地的沟边上。这些天让小鬼子闹得人们都不敢出门,这样下去你的生意也不如以前好做了,小本买卖一段时间不做怕咱家吃不消。
货郎见自己媳妇说出这番道理咧开嘴笑了,没想到一女人家还行。货郎禁不住走过来拉起毛妮的手,嬉笑着放到自己脸上,我这儿有点痛,给我揉揉。
毛妮羞红着脸,抽出手来,拿眼瞟着货郎,少没正经,要揉自己揉。货郎趁机把毛妮揽到了怀里,媳妇,这灯油怪贵的,咱得省着点儿用。
已经拨到最小了,再小灯就灭了,毛妮不解地嘟起了嘴。那就让它灭了歇着吧,货郎一口气吹灭了灯,一把把毛妮抱到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