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宫禁夜
红墙宫苑，夜色莹润。
天上的月亮被切了一半儿，哗啦啦的往方格花岗路上流淌着银霜。
枝桠梢头，小花嫩叶迎着月光，落了满地的斑驳，颇有一股子浓浓的诗意。
顾灵依提着个着大柚子，一身淡淡粉的锦绸斗篷映着月光，娇柔灵动的像是一朵云端桃花。
已然快到宫禁，她寻思着今晚吃过宵夜后，可以留宿在容大人家，明儿一早就回宫，宇文彻应该就不会发现。
自从五岁跟着宇文彻进宫，她每天的乐趣就去吃宵夜、吃什么宵夜、怎么吃出新宵夜。
为了赶时间，她特意从水香小山里穿过去。
据说这里是前朝皇帝养鸟的地儿，后来废弃了，便鲜有人烟。
假山青石雕与瀑布小泉交相辉映，茂密浓郁的翠竹随风沙沙索索，伴着潺潺清流。
宁夜里，很淡然的寂静。
顾灵依提累了，便把柚子抱在怀里，伸手去提斗篷罗裙，在崎岖的假山洞里走地呼哧呼哧。
随着山洞渐宽，一抹紫红色的官服陡然映入眼帘。
顾灵依愣了愣，蹙着眉傻站在原地。
暗夜里那人也似乎听见动静，鹰眼“唰”的朝顾灵依扫过来。
“简首辅？”顾灵依挠了挠头，认出来这人，糯糯的嗓音疑惑道，“您在这儿干什么呀？”
简重山额头上出了冷汗，余光瞥了瞥，慌张藏在假山里的另一个人。
他口里很干，强行咽了一口后，拱着手朝顾灵依走过去，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道：
“公主？快宫禁了，您怎么一个人……您刚才听到老臣之言语了？”
顾灵依嘟唇，抱了抱柚子，她平常总被夫子博士们提问，有没有听清讲义经文的言语，此时一经问，本能点头。
连忙乖巧道：“嗯嗯嗯，听到了！”
夜露顺着翠叶滑落，砸在泉中，清脆一响。
简重山指尖微颤，上下牙紧紧咬在一起，抖着手摸下官帽上的紫金簪。
顾灵依咬唇，心里有些虚，害怕简重山会告诉宇文彻在这里遇见她。
夜风吹起女孩裙摆一角，她立在山洞临水的石砌上，纤细柔弱，好似不堪轻风。
简重山眯起狭长的鹰眼，猛的握紧手中的金簪，此事绝不能泄露一丁点！
何况这人还是宇文彻的妹妹！
他喉结上下一窜，逐渐逼近一身粉色月光的女孩。
顾灵依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她自小住在皇宫，就像在自己家中，潜意识里认为安全无比。
她鼓了鼓腮帮子，小爪子摸了摸红心柚子，有点舍不得，不知道简首辅爱不爱吃柚子。
小女孩往下跳了一个台阶，打着小算盘儿，准备用柚子贿赂简重山。
墨色包裹的假山翠竹林里，露浓风哑，两人各怀着心思。
说时迟，那时快，简重山猛地深吸一口气，磨牙间抡起金簪，疾风般朝眼前小丫头戳了过去！
与此同时，顾灵依刚好双手托起金灿灿的大柚子，举到眼前，欲要行贿。
只听“扑哧”一声，金簪猛的戳进柚子里！
顾灵依一惊，反应不过来。
简重山磨牙大力扑过去，笨拙的跃上山洞石砌，一把掐住顾灵依脖颈！
石切布满青苔，顾灵依顿时就懵了，本能的去推简重山，却不料一脚踩在青苔上，一个打滑！整个身子朝前倾过去。
顾灵依大惊失色，又本能的去抓简重山的衣袖。
简重山还掐着她的脖子，以至于被带着滑下石砌时，双臂都来不及去撑一下，头颅就直接磕在尖锐的石棱上！
只听见“咚！”的一声头盖骨碎裂声，简重山猛的瞪圆鱼眼，身子僵直的一动不动了。
顾灵依正好摔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不明白简首辅为什么要突然去掐她脖子，就跟被鬼怪故事里被妖怪附尸了的尸体。
还没等顾灵依回神儿，就听见皂靴“嗒嗒”踩着泥泞青苔的响声快步挪过来。
顾灵依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只见他提着红灯笼往简重山身上劈头一照——
一股股鲜血沽沽四溢，红心柚子碎裂开来，散在一滩滩血泊里犹如脑浆，可怖至极！
“啊！北阳公主杀了简首辅——”
尖细嘹亮的嗓子，陡然在暗夜里荡开。
*
“我没有！”顾灵依猛地梦中惊醒，额角的细发粘在眼尾的绯红上。
原来是她梦到起了那晚发生的事。
她晃了晃脑袋，嘈杂声接踵而来。
婴儿的啼哭声如此尖锐，顾灵依被惊醒时，夜色里火光冲天，兵荒马乱。
她迷迷糊糊的，尖锐的啼哭声在一片嘈杂中，像一个铁爪子挠在心窝里。
“南棹，”顾灵依揉了揉眉心，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外面到底怎么了？”
南棹应声而来，拱手跪下，急促道：“公主，天明我们就离开歌乐山，今晚千万不要出去！”
客栈外一阵骚动，刀剑击破门楹瓷器、布帛撕裂、跺脚声、咒骂声、哀求声，伴随着楼下街巷冲天火光，满城沸沸攘攘，犹似盗匪破城。
顾灵依秀眉紧蹙，满头青丝未束，散在月光白的睡裙上，刚于噩梦中惊醒，粉唇被咬的有些微微苍白。
夜里还很寒，南棹急忙把棉毯披到她身上。
顾灵依本就有点儿起床气，此时被外面吵闹声弄的烦躁不堪，挥开棉毯，气呼呼的去推门。
南棹正要阻拦，客栈槅门突然“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顾灵依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恶叱:
“值点钱的了一个不留，违者杀！”
只见一群兵甲如风涌入，南棹急忙护住自家小主子。
霍三十一身铜色盔甲，革带束发，剑眉星目，握着凌霜长剑，行步中，气势凌人。
楼廊上，副将正给他递上军情，他接过竹简，恰至槅门前，透过重重剑甲，正和顾灵依眸光相触。
霍三十眉心轻皱，原来那小丫头也在这儿。
他侧头同副将说了几句，副将停下脚步，连忙跨进槅门，示意下属就退了出去。
南棹松了一口气，算这人有些眼力。
正要回头安抚自家公主，却发现顾灵依不见了。
暗夜里，火光红了半边墨色，街道里，喧闹如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