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殡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因为没出殡不管饭,乡亲们都陆续走了,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贾美玲搬了个凳子坐在主屋窗前,和几个亲戚隔出明显的一段距离。杨文天从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之后,就一直没有吃过东西。
这会儿他也并不想吃饭,但是来者是客,总不能让客人也一起饿着。
杨文天扭头问贾美玲,“怎么不做饭?”
贾美玲瞪了他一眼,“我这两天脚不沾地,都快累死了,还做什么饭!做不动!”
几个亲戚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对小辈媳妇这个样子也见怪不怪,反而安慰看起来满脸尴尬的杨文天,“美玲今天确实累了,你也得体贴媳妇,就别让她做饭了。”
一个远方的二姨站起来,拢了一下花白的头发,“我去做吧,大家随便吃点就行了。”
杨文天哪能让客人自己动手,把二姨按坐下来,自己一瘸一拐的去厨房做饭了。
他平时干不了重活,经常做的就是零碎的家务,做饭也会。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没什么吃的,杨文天也就炒了个白菜、炖了个萝卜汤、炝了个土豆丝,再弄了点咸菜。
等菜上来,旁人没说什么,杨文天自己看着一桌子素,倒是觉得应景,心里一酸,眼睛又湿了。
贾美玲还是生气,坐在外面不肯进来吃饭。杨丹也吃不下。杨文天只能陪着亲戚们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正吃着饭,就听到外面贾美玲的声音,“二筝来啦!外面冷,快进屋坐。”
杨文天抬头,从窗户看到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高挑苗条,颇有气质。
王筝是隔壁村支书家的女儿,因为排行老二,被大家成为二筝。王筝今年二十九,在外地一个名校读的研究生,回来之后考了公务员,在市里政府机关上班。小时候因为她爸爸是村支书,大家都对她很好。现在因为她在市局里上班,大家都自然的敬畏三分。
但王筝本人没有任何架子,她大小在这里长大,乡亲们就和他的家人一样。她拢了一下北风吹乱的及腰长发,顾忌着杨家的白事,不好面上带笑,只是微微扯了下唇角,“忙一天了吧嫂子,衣服上还有灰呢。”
王筝帮贾美玲拍掉衣角粘上的灰。贾美玲亲切的轻推王筝的后背,将人让进屋里。
杨文天站起来相迎,“二筝来了。”
“嗯,哥你回来了。我听说大娘没了,就赶紧回来看看。”王筝看着杨文天通红的眼眶,“哥你节哀。”
杨文天点着头,“你快坐吧。工作那么忙,这是下班就往回赶了吧,吃饭了吗?”
“我吃了。你们吃,不用管我。”王筝犹豫了下,没提要去看老太太的遗容。
她还没结婚,这种白事本来可以不来的,反正有她父母过来表达心意。虽然王筝念在这么多年邻居,杨家大娘也没少照顾她的情分上来了,大家也不会提让她去看杨老太太遗容。
“我上周末回来的时候,我大娘还给了我几个家里腌的咸鸭蛋呢。”王筝叹了口气,“没想到能出这种意外。”
“都怪我没在家,我要是在家就不能有这事了。”杨文天懊恼的说。
“这不能怪你,年纪大了,禁不得摔。”一个人安慰道。
“我大爷现在怎么样了?我听我爸说住院了?”王筝又问。
“嗯,小丽在照顾我爸。”杨文天用力搓了搓脸,“小丽今天给我打电话,说我爸病情比上次重了不少,但是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了。”
“那就好。”王筝感叹,“我杨大爷不容易,我大娘这辈子辛苦,现在能好好歇歇了。杨丹呢?”
“不知道去哪了,下丫头就知道哭,哭有啥用?”贾美玲哼了一声。
贾美玲一直觉得杨丹是累赘,她自己没孩子,还要替别人养孩子,这些年心里就不痛快,王筝多少也知道。
“杨丹还是小孩呢,她和她奶奶最亲,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王筝看着杨文天问:“杨丹下半年该上初中了吧,咱们村里没有中学,得去镇里了。”
“上什么初中,家里哪有钱给她上学?”贾美玲翻了个白眼,“老太太没了,老爷子治病不花钱?照顾不需要人?家里因为她爸欠的那些钱都没还清呢,哪来的钱上学?别人都不吃饭了?”
杨文天的脸色沉了下来。
王筝尴尬的笑了下,“杨丹才十几岁,不上学能干什么?再说九年义务现在也不收钱,花不了几个钱。”
“文具也要钱的,书包铅笔橡皮尺子哪样不需要钱。”贾美玲说:“也不是我当婶的刻薄,我从她五岁养到现在,小猫小狗还有感情呢。可是我家是真没钱。嫂子不怕你笑话,现在一屁股债,你哥那腿脚又不能挣钱,这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也不能全靠我一个女人吧。我去哪弄钱去?我现在都恨不得学杨丹她妈,甩甩袖子回娘家算了。”
“你们家现在这个情况,应该能申请五保户吧?”王筝问。
“申请也得能批啊,你看看村头那两个光棍,山上李老太太,日子过得难不难?哪个是五保户?”
贾美玲说的村头的两个光棍,是一对双胞胎,已经年过半百了,智商有问题,痴痴傻傻的,父母过世之后就靠着村里相亲们救济。之前申请五保户的时候,两兄弟因为不明白,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钻了什么牛角尖,死活不肯签字,最终也没报上五保户。
而山上的李老太太,年过耄耋,老头没了,唯一的儿子也病死了。但是老太太身体硬朗,很要强,一直自己生活,不肯要政府救济。
王筝说:“我听说今年要号召党员干部下乡做第一书记呢,主抓扶贫攻坚工作。你们也别太愁,有问题政府肯定能帮忙的。”
贾美玲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真的?政府能给我们钱?”
王筝在市局里上班,对于政策上的消息那应该是准的。杨文天听了这个消息,有些别扭的说:“咱们都有胳膊有腿的,麻烦政府干什么。”
贾美玲瞪了杨文天一眼,拉着王筝打听这扶贫的细节。
但这毕竟还只是听来的消息,王筝也没有见过文件,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只说:“等着吧,应该很快就会落实下来。”
天色黑了下来,王筝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给贾美玲五百块钱,算是白事的份子。贾美玲热情的亲自把王筝送出院子。
明天一早老太太出殡,其他人都去睡了,杨文天就去了厢房里,给老太太守灵。
漫长的夜里,杨文天想了很多。家里欠下的那些债,以后的日子,大哥闺女的学习和以后。
昏昏沉沉间,杨文天又想起王筝说的什么政府扶贫的政策来,也不知道有几分靠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文天听见门外有人喊了他一声。
“天哥?”
“哎。”杨文天听出是村上小薛的声音,赶紧搓了把脸提了提神,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天哥,快四点了,咱走不走?”
原来已经快四点了。杨文天心里酸涩,顿了下才说:“走。”
把杨老太太的尸体搬上车,一行送葬的人坐了两面包车,三辆车趁着夜色还没散尽,开往县殡仪馆。
杨文丽开着车带着杨老爷子从市里也直接去了县殡仪馆。
杨文天看见他爸在杨文丽的搀扶下,双腿打绊的从车上下来,眼泪就忍不住了。
杨老爷子经此一次生离死别,整个人瞬间衰老到了风烛残年。
一些列程序走完,火化下葬之后,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杨文天想请帮忙送葬的乡亲们去馆子吃顿饭。虽然他也没什么心情,但礼节总是不能差的。
现在杨老爷子自顾不暇,家里全都靠着杨文天做主了。
但是有人却不同意。
贾美玲瞪着杨文天,“吃什么吃,哪来的钱?要吃回家吃去!”
她声音没克制,明显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杨文天被当众下了面子,脸色很不好看。好在有人劝说,“算了算了,家里不是准备了?我们回去跟着大家一起吃吧。”
在乡下,谁家办红白喜事,都会雇一班子人,在院子里搭个棚子,摆上桌椅板凳,带着锅碗瓢盆,依据主人家的要求准备宴席菜色。主人家只要负责通知亲朋好友前来参加,然后付钱就行了。
贾美玲虽然刻薄小气,但是为了收礼,早就通知乡里乡亲今天来吊丧,也雇好了搭棚子做饭的人,还有吹唢呐的班子应该也到位了。
杨文天实在不想在今天和贾美玲吵架,见有人给台阶,也就下了。一行人饿着肚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