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度听见奶母的声音,叫沈欢言鼻子发酸。
“咱们还有多少米?”沈欢言尽可能的叫语气平常些。
米粮这种事原不该叫未出阁的姑娘忧心,但楚妈妈也清楚不该瞒着。
叹口气:“姑娘吃的绿米,堪堪只够一斤了。”
绿米价贵,素有一两绿米一两金的说法。楚妈妈没有说下人们吃的白米乃至糙米还剩多少,但显然都是不乐观的。
“我记得腊肉还有些,你切碎碎的,跟那一斤米煮一锅粥来,务必少放些水,煮的稠稠的。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也该吃些油水。”
楚妈妈忙道:“这怎使得?”
沈欢言摇头笑道:“你且去吧。世道艰难,生存尚且不易,想来姨娘也不会怪罪咱们热孝开荤。人总要活下去。”
楚妈妈进了厨房,沈欢言又将其余的仆人叫到了厅堂里头,一一望过去,不由想起上辈子的种种。
人群里个头最高的,模样也最周正的便是虚淮,此时刚从外头捡木头回来,穿着一身蓑衣,遮挡了大半张脸。
算上他,还有个家丁叫若谷,两个丫鬟红香和绿玉,两个马夫陈大和李二,加上楚妈妈和沈欢言,这一行八个八张嘴,人吃马嚼的总要妥当。
好在,也不是全都要她来养活。
“若谷,你过来。”
冯若谷下意识往后看,他虽样貌平平,但笑起来却有几分憨厚。
前世沈欢言就是在这份表象里栽了跟头。
“姑娘您吩咐。”
沈欢言将发上的素银累丝如意祥云簪摘下来,在手里把玩些许,才递过去。
“姨娘去了,我孤苦无依的,又能哪儿去?少不得等着人来搭救。这里距离金陵一去八百里,除了你,我也想不到旁的信的住的人了。这是我娘亲出嫁时候舅父亲手挑的添妆,你拿了过去,他们就知道是我了。”
冯若谷面色一变,哪里肯接?
“姑娘三思啊,为姑娘做事小的虽然万死不辞,可那山高路远的,我能力平平,恐叫姑娘失望。虚淮自幼习武,怎么看都是他更稳妥些!”
沈欢言抬眸,看见虚淮一双清眸满是希冀。
敛下眼底的情绪,沈欢言道:“正是因为他武艺高强,我才留他。不然怎好震慑外头的恶人?”
沈欢言语气更坚定了几分:“你也别觉得辛苦,就算我们一行人一道去,其实跟一个人也无甚区别。你一个人装成逃难的反而容易。你且去吧,莫要辜负了我一番信任。”
话到这里,冯若谷在没有反驳的道理。
只能头埋起来,抬手接过了那尚有体温的银簪子。
沈欢言仍觉不够,继续道:“既然是逃荒的,若谷这名字还是风雅了些。你暂且恢复爹娘给的名字。冯传根,你用了饭就收拾细软去吧,我等你好消息。”
看着他面色发白的退下去,这才又将目光落在绿玉身上。
该下一个了。
她眸光幽幽,似有所考量,目光在红香绿玉两个丫头身上来回转了转,才半似叹气的开口。
“绿玉,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绿玉此时正想什么入神,闻言一激灵,忙跪下身躯。
“姑娘好生生的,怎的想起了这个?”她向来聪慧,已经感觉到了事情不对。
沈欢言起身,亲手将人扶了起来:“这话就生分了,咱们到底是十几年的情分。从前姨娘是想着等我出门子后,眼界儿宽了再给你择个好的。现在是不能了。”
绿玉急道:“奴婢不急的!奴婢这辈子都想在姑娘身边伺候。”
沈欢言摇头,没叫她继续下去:“事到如今,说那些都是虚话。现在虽然逃荒的多,但手有余粮安稳定居的不是没有。你模样身段都是极好的,若有个归处,也好过跟着我们有今天没明天的不是?”
绿玉又羞又急,脸便红了,目光压低却止不住的转,一看就是在思量什么。
红香却是个实心眼,道:“姑娘身边实在不能再少人了,哪里就急着一年半年的呢?姑娘您再……”
“好了,你是愈发没规矩了,”沈欢言打断道,“楚妈妈几日没合眼,你去看一眼别打盹糊了锅。”
打发走了红香,沈欢言唇角噙着三分笑,看向虚淮道:“明儿你跟你娘出去寻一寻,模样什么就别挑了,只要家境好,是个疼人的就行。彩礼收个百八十斤米粮来。这样一来绿玉有找落了,咱们也能吃饱些时日了。”
这话说的好听,但跟将人发卖也没区别了。
绿玉向来是个有心气儿的,自然不肯认,可她也知道眼下他们确实要弹尽粮绝了。
沈欢言也不急,任凭她心思百转,也是这时,楚妈妈得了信儿从外头进来。
人一把就拉起绿玉笑道:“那就先祝绿玉姑娘大喜啊!我定要寻个顶顶好的人家,争取让咱们姑娘也能喝上一杯喜酒。”
说罢拉着绿玉就去她住处收拾东西。沈欢言呷口茶,将其他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剩下的虚淮和两个马夫都不明白沈欢言存了什么心,但平心而论也无可奈何。
这世道艰难,漂亮姑娘更是危险。早早打发了,其实是一种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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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候人是最齐的。
绿米混杂着腊肉,小火咕噜了一个时辰。开了花的米配上亮晶晶的油花,并不油腻,反散着一股子诱人的醇香。
若谷和绿玉要走,这许是一行人最后一顿团圆饭。哪怕不分主仆的坐了一桌,气氛依旧有些低迷。
“好香的粥,比起在家里也不逊色呢。”沈欢言含笑,好像从前府中再平常不过的家常。
楚妈妈心底酸涩,勉强笑着:“姑娘向来嘴刁,可见这粥确实不错。”
绿玉心存怨怼,压低了声音刺了一句:“姑娘还有红香,往后还怕没有好米吃?”
沈欢言瞄她一眼,话里有话道:“怎么会?红香我是打算给冯传根留着的。他此一去山高路远的,是用姓名给我搏一条出路。如此等他回来就是立了大功,莫说金奴银婢,就是当个庄头、掌柜乃至管家也是使得的。”
红香羞的将头埋下去,绿玉倒是怔怔的半晌没说出话来。
冯传根饭后磕了头就离开了,绿玉却追出去嘀嘀咕咕的说了半晌。
红香好奇去问,绿玉却将白眼一翻,转身回了屋子,这一日都没在出来。
沈欢言也由着她去,下午跟下人们一起用了一碗糙米粥。因为主子要吃,楚妈妈生怕割了沈欢言的喉咙,将一把糙米足足煮了两个时辰。
粥火候足,吃在嘴里不觉得多牙碜,倒有种别样的嫩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