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却说许映南进宫面圣、又交了兵符,紧接着又是汇报军情、宴饮、应酬,如此忙了大半个月,才稍稍得了两日清闲。
“什么,你说你要退亲?”武安侯府老太太惊讶万分。
她以为孙子叫上她与儿媳妇,又遣走了下人,是想商量去世宁侯府提亲下聘的事,谁料却是闹着要退亲!
“子安,这几年你征战在外,咱们府里全是你祖母与我撑着,世宁侯府大姑娘虽说爱抛头露面、要强了些,可人却是个好的,几次三番助我们惩刁奴、理营生,如今咱们侯府的铺子生意兴隆,收入颇丰,有扶大姑娘的一分功劳在。”
子安是许映南的字,许夫人崔氏又继续说道:“扶大姑娘美名在外,你一回来便无缘无故要退亲,这对你、对咱武安侯府的名声都不好。”
许老太太点头附和,“子安,扶大姑娘有才有貌,又是出了名的会掌家理事,且家底丰厚,若不是咱们两府早早定了亲,她怕是京城热门的宗妇人选,你可不要冲动行事。”
可不就是爱管事!
许映南听到这个便嗤之以鼻。
上辈子他受了重伤,回京城疗养,之后便与扶星回成了亲。
可自成亲之后,他便日日活得憋屈烦闷。
妻族富庶,武安侯府式微,他便已低了一头。
她虽不会强迫自己什么,可却事事都爱出主意,那时便是祖母和娘都不敢忤逆她,便多照着她的意思来。
她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所以要勤加习武,强身健体。
她说朝堂尔虞我诈,所以在外要谨言慎行,不要轻易交心。
她说读书学史能通达事理,所以擅自将他的书房塞满了各种她觉得有用的书。
她甚至插手他穿什么衣、交什么友、每日希望他做什么不做什么。
可他是个武将,不是勾心斗角、弱不禁风的迂腐书生!
大家羡慕他,都说他幸运,妻子艳绝京城,能力卓绝,娶了她就像娶了座金山银山,娶了世宁侯府与苏州沈家的人脉资源,家宅兴旺,万事不愁。
可他们都不说她世家宗妇却满身铜臭,身为女子却抛头露面。
嫁了人不以夫为天,顺着丈夫,却对丈夫指手画脚,还整天往娘家跑。
武安侯府勤俭清廉,可她平日里却喜铺张奢华,还嫌弃他们中馈不丰,肆意挥霍自己的钱帛嫁妆,别人都说他武安侯府落败,靠媳妇的嫁妆度日。
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被传得像是个仰仗妻族吃软饭的小白脸。
最可恨的是,他不过出手救了一个爹娘去世、被哥嫂卖了的农家女子,想纳为妾室,她却煽动那女子拒绝了他,自立门户,跟她学经商,成为一个低贱的商户。
桩桩件件,什么事她都打着为他好的借口横加干涉。
成亲五年,除了新婚那几个月,他无一日是开心的。
若不是她不解风情,规矩颇多,又喜说教,他也不会到最后连她的院子都不想进。
若不是她成日端着,只顾赚钱,毫不温柔小意,他也不会想要纳妾。
若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压她一头,他也不会在庆丰二十二年秋跟陛下立下军令状,自请出征北颍,于次年落了个马革裹尸的下场,让武安侯府大房绝了后!
她生来便像是克他的。
好在老天可怜他,他不仅没死,反而醒来便发现自己回到了庆丰十五年,这一年祖父战死,他身受重伤,但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本以为脑中上辈子的事是一场梦,他拒绝了回京养伤,接下来这两年,他凭着这些记忆,几次以极小的代价打败西戎,他便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上辈子甘州惨败,祖父身死,他也一蹶不振,陛下不得不临阵换帅,他名声一落千丈,仕途几近止步于此。
这辈子他占尽先机,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何愁不能娶到合心合意的妻!
他绝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碌碌无为,混沌度日,仰仗妻族,叫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
再说,他已经得到过那个女人,这辈子若再娶了她,岂不辜负了上天让他重来这么一回!
这亲,他退定了!
“祖母,娘,扶大姑娘多财善贾,还未过门便插手府中事务和营生,你们确定她没有私心?凭她的手段,到时她嫁入咱们武安侯府,只怕阖府都得听她的了。”
许老太太与许崔氏对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怔忪。
扶星回还未过门,但二府少不了的年节走礼,她虽年纪轻轻,却极会做事做人,又舍得银钱,如今府中上下俱都将她看成了未过门的主母。
再说,她掌家的本事她们是看在眼里的,这些年也没少让她帮忙。
许映南见二老有松动的迹象,当即又添了一把火,“我如今收复了西北三州,皇上几次嘉奖于我,朝中大臣对我也是赞赏有加。当初与世宁侯府定亲,不过是看在扶大姑娘长袖善舞,能撑得起门楣,可如今我武安侯府地位水涨船高,想要什么样的主母不成!且扶大姑娘个性要强,难免不是那刑克六亲之人。祖母,娘,我实在不喜扶大姑娘,我有意中人了,求你们成全!”
许崔氏原本还有些犹豫,听了许映南的话,再想到扶星回幼失怙侍,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看来这八字还得重新再合一遍......”
本就以子为荣的许崔氏,眼下更是觉得自家儿子无人能及,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姑娘。
又听得许映南说已有了意中人,赶忙问道:“子安有心仪的姑娘了?是哪家千金?你们如何认识的?”
许映南想到那女子,硬朗的眉目似乎也柔和了下来,“她是一个千户的女儿,姓花名逐云,就是回城那日跟在我后头的姑娘。”
上辈子他受伤后日夜梦魇,很快就从战场上被换了下来,回了京城,根本不认识什么花千户与花逐云。
可这辈子,他的命却是他们父女二人救的,他也不会因为吃败仗受伤而心生怯意,退下战场。
他相信,这是上天的拨乱反正,花逐云才是最合适他的妻子。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将改写他的命运,同时改变的,还有花逐云的,扶星回的,大邺的,他将创造属于他与武安侯府的辉煌!
壮志凌云的许映南或许还没意识到,牵一发动全身,他做的改变再微小,也会使得命运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甘州那一仗,若不是她父亲舍命相救,儿子或许就跟祖父一起埋骨他乡了。那时儿子身受重伤,也是她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找来姚神医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那几仗,她更是与儿子并肩作战,击退蛮族。娘,逐云英姿飒爽,热情直率,您与祖母一定会喜欢她的,儿子此生也非她不娶。”
许崔氏听到这又犹豫了,“可她只是一个千户之女,门第如此之低,又粗鄙不堪,哪里比得上扶大姑娘?且原本听说你受了伤,娘便担心得日夜不安,还是扶大姑娘想办法,说可以周旋,将你调回京城疗伤......”
边关毗邻番邦诸国,几乎年年都免不了大大小小的冲突,是以民众大多骁勇善战。
为了家乡安宁,又为了免去徭役赋税,村村户户都有人从军。
来自不同州县的男丁服役于卫所,必须带妻同行,一来可以减少逃兵,二来可令其安定下来生儿育女,以充盈人口与壮丁。
许崔氏一想到那女子来自边关卫所,虽说样貌不错,但也是粗人一个,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且身为女子,不在长公主或其他女将的麾下,反而跟着自家儿子,难保她不是看上了侯府的权势,生了攀附之心。
许映南大惊,“什么?我受伤时,扶大姑娘想让我回京?”
许崔氏道:“对啊,她看娘与你祖母为了你与你祖父的事伤心欲绝,便提议说可以想法子让你回京,娘巴不得你回来,可你却拒绝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想不明白上辈子为何皇上会临阵换将!
若不是她多管闲事,说不定上辈子他也能遇见花逐云,也能建功立业,何至于壮志未酬便身首异处!
都怪她!
他一定要远离这个克夫的女人!
“娘,逐云言行大方飒爽,一点都不粗鄙,除了出身低了一些,丝毫不比世家贵女差。且正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儿子如今又不需要妻族助力,为何不能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再说了,逐云姑娘在内能与儿子举案齐眉,在外能与儿子并肩作战,不比那些矫揉造作、讲究排场体面、满心算计、向着娘家的世家女子强?”
许老太太历来对孙子有求必应,思索良久才道:“话虽如此,可咱们若是就这么退了亲,难免落人口实,届时脸面不好看。我瞧着那什么花姑娘是个军户,小门小户的,若是八字合得来,子安不如先娶了扶大姑娘,后面再纳那花姑娘为妾,如此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许崔氏连连抚掌,简直无法更赞同了,“子安,你祖母说的对,不如就这么办吧。”
许映南却是连连摇头,“不可,扶大姑娘不会同意纳妾的,便是逐云,也是不可能做妾的。祖母,娘,这种话可别再说了。”
许崔氏却是不以为意,“女子嫁人后便是以夫为天,扶大姑娘是个通情达理的,纳妾的事该她替你张罗。再说,就花姑娘那样的出身,便是做我侯府的妾,那也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了。”
“娘,逐云父亲是因我而死,且她对儿子也有大恩,又是儿子的意中人,不管她什么出身,儿子都是要娶她为妻的,若是你们怕她掌不好家,等她过门你们多多教她便是,她门第低,在京城无又无依仗,自会将侯府当成自己的家,将咱们当成唯一的亲人,尽心尽力侍奉你和祖母,再不济,就纳个懂事能干、安分守己的来协助祖母与娘亲管家不就好了。”
许崔氏无奈叹了口气,“若是扶大姑娘不计较,愿意做平妻就好了,她能干,再说,那么丰厚的家底......”
许映南道:“娘,咱们又何曾短缺了银钱?您别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儿子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就算万一扶星回愿意做平妻,他也是不敢要的,那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谁玩得过她!
许映南如今志得意满,他对接下来五六年的事不说了如指掌,可大事和朝堂风向他可都是清楚的,凭着这些,他位极人臣不过是时日问题。
许崔氏看了一眼婆母,到底不忍多说,让自己的儿子操心这些内宅的事。
他在外带兵打仗,在刀光剑影里挣功名,九死一生。
想当初她听说公爹战死、儿子身受重伤,那段日子她与婆母日日祷告、夜夜以泪洗面,只求儿子活下来,给武安侯府留个后。
他如今全须全尾回来了,屋里却没个可心的人伺候着,她这做母亲的都觉得对不起儿子。
他是年轻有为的武安侯,想要个女人而已,她还犹豫什么呢!
且如今功名利禄有了,该是着紧侯府子嗣才是。
许崔氏想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顾虑,“那,这几天我就跑一趟世宁侯府,跟他们好好说清楚,把亲事退了?只是,咱们以什么由头,才好顾全二府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