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算了。
想了一会,江宴清觉得有些乏了,便吩咐侍女过来熄灯,准备睡觉。
她素来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也就让侍女退出屋子。
她所在的院落隔壁房间有专供侍女使用的耳房。正常情况下,侍女们都住在耳房。也方便伺候小主子。
窗外萧瑟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子铺满了江宴清闺房的地板,就像是那个少年的声音。
总让人心里泛起涟漪。
屋里的安神香袅袅盘桓在兽首香炉之上,江宴清就盯着那一抹烟雾缭绕的轻烟,就着月光,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可江宴清这一晚上睡得并不算是安稳,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
她竟真真切切的梦到了关于宁安侯府的事情。
而且就如走马观花一般,经历了那三句原文的惨烈场景。
原文的文字如弹幕一般在雪夜弥漫的夜空划过。
宁安侯奉命携军前去文州赈灾,世子宁封陪同前往,途中灾粮赈灾银被反叛军劫持,宁安侯以及世子于文州阵亡。
后又经人举报,宁安侯勾结叛党,证据确凿,收回兵权以及侯府的爵位,羁押后满门抄斩。
一夕之间,宁安侯府尽数覆灭。
寥寥数语,竟决定了一个侯府的命运。
江宴清站在丞相府的墙垣之下,却能透过那一堵墙,看清里头的场景。这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可当她还想再靠近些,却好似被什么给拦住了。
碎雪洋洋洒洒的自夜空中滑落,寒风刺骨,吹起江宴清的鬓角。她拢了拢身前的衣襟,好似明白自己在梦中,可却仍能感觉到透骨的凉意。
可宁安侯府此时却火冲天,刑部的官兵,以及皇帝的禁军,犹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府邸的丫鬟仆人尽数被聚集在府邸中央的空地上,武器相交的金鸣之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皇上下旨,羁押侯府余孽。若谁敢私自逃走,就地正法。”
昔日里如日中天的宁安侯府如今竟然是这般下场。
“呜呜呜……”
“救命,救救我们……”
“我们是无辜的……”
“侯府没有叛变啊……”
“皇上明查啊……”
为首的禁军头领吐了口唾沫,“这就是皇上的旨意,不管有没有,都无法改变侯府当下的结局。尔等就认命吧。哭叫求饶都没用。不如配合些,也免得少受些痛苦。”
几个禁卫军拖着个年轻的妇人,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的哭声在一众呼喊声中显得那么渺小。另外几个人则一把推开众人,将那架木质轮椅推倒在地上。
轮椅上的人如同一个破布娃娃一般,摔倒在地,明明是一身的月白长衫,却染上了一层灰黑之色。浑身上下亦是沾染了不少的血迹。
满头的墨发遮盖住了他的脸,只在那夜色缝隙之中,露出了一只漆黑如墨的眼眸。那眼眸似乎承载了滔天的恨意。死死盯着地面。火光掩映之下,白皙如艺术品的手指,在地面抠出了道道血痕。
江宴清心中一阵揪心的疼,她想冲上去扶起他。可脚下却似乎有千重,挪不开步子。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阿渊!阿渊!”
那年轻的妇人怀中抱着婴儿,脸上的妆容早已哭花!却仍艰难的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扶起地上的人。可身后的人却将她拉扯到了一边。推搡拉扯之间,那年轻妇人的衣服被撕扯开来,怀中的孩子险些掉落在地。
“世子妃,小侯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休要怪我们,若要怪,就怪侯府时运不济,到阴曹地府去同阎王爷伸冤吧。哈哈哈哈——”
那禁军瞥见那妇人露出的香肩,眼中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
“我们侯府从未勾结什么叛党,也从未有过谋逆之举,皇上如此不辨是非!是要将我侯府置于死地!哈哈哈……”
那妇人字字泣血,声声俱泪。
最后,竟如疯魔一般,发髻紊乱,血泪飘飞。
可此时这些话语,控诉,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事已至此,任谁都知道毫无转圜的余地,否则,禁军和刑部动作何须如此迅速。让整个侯府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就算所有人都知晓这一场绞杀是多么不合理。
天子令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又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那匍匐在地的少年此时是不是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力。
她仿若能感受到他的无助和恨意,就如同身后的浓烟大火,如同这雪夜的深处的无尽黑暗。
“一将功成万骨枯,侯府从未背叛天武,亦从未背叛皇上。何来结党营私之说。此恨此仇,终究会有偿还的时候。宁渊在此起誓,如有来世,定将覆灭侯府之人……”
那曾经清冽如泉的声音,此时却如坠冰窖,森寒入骨。
那话却如同诅咒一般,让人心胆俱寒。
江宴清听不清后面他说了什么,只觉得眼前影影重重。
黑夜,血水,大片的火光,以及白雪覆盖的大地都离她渐渐远去,而少年的声音也淹没在这碎雪寒风的阴冷夜色之中。
她惊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倏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那月光还是那银白冷然的月光,安神香却不知道何时已经燃尽。
她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梦……
可那三句原文话语,却如同钉子一般,刻在她的脑海。
她看完全文的时候,都没有如同现在这般清晰的记得宁安侯府的下场。
明明不过是皇权更迭之下的一个牺牲品罢了,连作者都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可她却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那一夜的惨烈,仿佛那些火光和哀嚎就在眼前。
挥之不去。
可是,从那场景之中,以及那寥寥数语之中,她明明知道,侯府何其无辜。
那些鲜活的生命,于她来到这里,就不再只是简单的纸片人。
可她在那样的情况之下,毫无办法,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完全的无力。
皇权之下,且不说她的丞相祖父,都没有那个挽救的能力,更遑论,她一个连配角都称不上的人。
说句实在的,她这么没有抱负的人,只适合躺平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