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阅读上一章

第4章

  

曾祖父是一位在乡村中颇受尊敬的教书先生,他的教育生涯跨越了晚清时期,在那个时代,教育并不普及,许多贫穷的乡民忙于生计,根本无暇顾及子女的教育。

那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旧中国,国家的命运如同风雨中颠簸的孤舟,人们生活在艰难困厄之中。曾祖父却始终坚信教育是希望的力量,并设法腾出两间房子,置办了几张小书桌,办起了私塾学堂。就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一九二一年七月,我的父亲出生了,他的童年和青春见证了国家的苦难与挣扎,也亲历了家族的兴衰变迁。

曾祖父热情认真,最初只是邻里的孩子过来读书,后来邻近村子的孩子们也来求学。

学堂开张那天,曾祖父双手稳稳地托着一块精心制作的牌匾,牌匾上是他亲自挥墨写就的“之初学堂”几个大字,曾祖父将牌匾高高地挂在学堂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学子们好奇地看着,有的还偷偷地交头接耳。曾祖父清了清嗓子说道:“娃娃们,你们看,这取自《三字经》开篇里的“之初”——‘人之初,性本善,意思就是人刚出生时,本性都是善良的,来,跟着先生一起念:‘人之初,性本善’。”孩子们学着曾祖父的模样,摇头晃脑、声情并茂地念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父亲年幼时,也在曾祖父开办的私塾里接受了两年的启蒙教育。曾祖父对他特别严格,只要父亲背书背得磕磕巴巴,曾祖父总会板着脸说:“背书可不能马虎,这是做学问的基础。你再背一遍,要是还背不好,今天就不许吃饭。”父亲吓得赶紧又背了起来,字写的不好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曾祖父总是强调:“横要平、竖要直、撇捺要舒展,读书写字就像做人,只有认真严谨,方能言之有物,行之有度。”

曾祖父严厉而慈祥,传授着知识的同时,也灌输着做人的道理,他的私塾成为了乡邻们心中的希望之地。也因此名声远播。

不幸的是,教人者难自教,已经娶妻生子的祖父偷偷染上了吸食鸦片的恶习,这在当时被视为奢侈品的毒品,不仅侵蚀了祖父的身心,更逐渐蚕食了家庭的财富。祖上留下来的基业和曾祖父辛苦积累的家业,大都陆陆续续被祖父拿去换了鸦片。家中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私塾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有一次,曾祖父正在私塾里给孩子们讲解《千字文》中的谆言:“‘祸因恶积,福缘善庆’,这讲的是我们从小要做品行端正的人,因为凶祸多是自己作恶多端的结果。而好运则是平时积德行善得到的报偿……”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大门被猛地推开,祖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曾祖父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他愤怒地站起身,指着祖父大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这里是娃娃些求知的地方,赶紧混出去?”

祖父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爹,我…我着急出去,您看,能不能给我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曾祖父打断了,“住口!不要影响娃娃的思想。”曾祖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祖父小声嘟囔着,“我只是……只是想暂时解决一下困难……”曾祖父抄起戒尺甩了出去。

碰了一鼻子灰的祖父漫不经心地在街上溜达着,他来到了镇上颇有名气的“老卢客栈”(名为客栈,实为鸦片馆),推门而入,里面烟雾弥漫,客流涌动。

祖父嬉皮笑脸地凑到掌柜跟前,“老卢,您这生意红火,有没有我能搭把手的?”

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奈地说:“您严重了,乐意捧场就是帮我大忙了”

祖父眼珠子一转,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张地契,凑近老卢耳边轻声地说:“看到没,卢老板,这是我家后山盖有官家大印的契据,满山都是好木材,您先让我吃一口,然后去山上砍,您自己用也可,拿来卖也罢,价格好商量,但是你必须帮我多介绍几位主子,我家那柴可是能当栋梁,拿来烧火可惜了。”

“行呀,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跟一般人不一样,没想到,您还是大地主呢。”卢老板恭维着,他动了心,连忙领着祖父找位置入座,点上油灯。

完事后,祖父一脸悠然地走了出来,卢老板早已招呼上附近几家商铺的老板,他们叫来工人,手持工具跟着祖父出了镇子。祖父带着他们左拐右绕,来到后山。看着满山的树木,一行人的眼睛都亮了。

“这可真是块宝地啊!你爹没意见?”

祖父得意洋洋地说道:“您太多虑了。这山是我家的,我爹都点头了。我们偷摸着多砍点,有谁知道呢?”

“好嘞,择日不如撞日,大家行动起来。”

他们指挥着工人,挥动着手中的斧头和锯子,精心挑选着那些枝干粗壮、质地坚硬的好树木。经过一番忙碌,那些曾经挺拔的树木在斧锯的砍伐下应声倒下。

就这样折腾多次后,山上好的、壮实的树木被掳走了许多,等到曾祖父闻到风声,赶上山,才发现只剩下一些长势不佳、歪歪扭扭的树木,还有一小片并不繁茂的竹林在风中摇晃。曾祖父瘫跪在光秃秃的树桩之间,四周满是被砍伐后留下的残迹,他仰天长啸。那空荡荡的山林却无法回应他的悲哀……

私塾的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孩子们的学习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有的人家开始不愿意送孩子来学堂了,私塾的生源越来越少,祖父的鸦片瘾却越来越严重,家里的经济状况随之每况愈下。

曾祖父在积郁成疾中不幸离世,父亲不得不中断学业。这个家也因此走向衰败,本该成为顶梁柱的祖父自然难当此大任。

曾祖父离世的阴霾还未散去,祖父就领着人将曾祖父生前桌椅板凳悉数盘点搬离。那两间承载着曾祖父毕生心血的学堂也被抵押出去,那块曾高高悬挂的牌匾,被粗暴地扯下。

他们正要将曾祖父的书籍一并搬走时,父亲突然冲了进来,用身体死死地护住那些书籍,仿佛它们是他最后的防线,“不能动!这些书不能搬!”

祖父皱起眉头,不以为然道:“你这是干什么?这些书留着也没用,赶紧搬走!”

“学堂被抵押了还不够?这些书是爷爷生前的心血,是他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也是我们和他老人家之间的唯一联系,怎么能搬走?”父亲声嘶力竭,声音中带着哭腔。

搬运工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祖父沉默片刻,语气软化,“小兔崽子,懂个屁,罢了,罢了,书都别动,赶紧搬其他东西吧,早点处理了,心里也踏实。”

工人们继续忙碌着,祖父站在一旁,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曾经热闹的学堂,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他们搬运桌椅的粗重脚步,在颓然倒地的牌匾上肆意踩踏,赤裸的阳光倾洒而下,斜照在牌匾上,上面的“之初”二字在光线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刺眼……

家里的日子愈发艰难起来,祖母的形象却总是那么温和而软弱。她在面对祖父的鸦片瘾时选择了忍受和纵容。

一天,祖父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烟枪,脚步虚浮地往家门走去,祖母正拉开门,两人差点迎面撞上,他眼神迷离地望着祖母,祖母抬起头,看着祖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低声说道:“你这烟瘾,什么时候能戒了呀?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祖父停下脚步,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扬起手,狠狠地扇了祖母一记耳光,“小脚婆娘,你懂个屁,别影响老子心情。”

祖母的身体晃了晃,脸上瞬间泛起红肿的掌印,泪水夺眶而出,祖父却像是没看见似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屋内走去,祖母站在原地,望着祖父的背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希望有一天祖父能够自己醒悟。可她的默默忍受并没有换来祖父的改变,反而让家里的经济和面貌越来越糟。

年少的父亲,不得不开始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他本想着学种地,可家里的地基本都已经被祖父抵押了出去,他每天鸡鸣而起,跑到很远的集市上做苦力,只为了能够勉强维持生计。尽管被迫中断学业,但父亲从未放弃过对知识的渴望,他在劳作之余,总是挤出时间来阅读那些曾祖父留下的旧书,它们是他与过去的唯一纽带,更是他心中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父亲逐渐意识到,要改变家庭的命运,必须先改变思想走出去,于是,父亲找到家族中德高望重的丁二爷,希望他能给予一些指导和帮助。

父亲鼓起勇气,走进了丁二爷的家。丁二爷正在家里喝茶,看到父亲来了,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问道:“哟,是小远啊,找我有什么事?”

父亲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二叔,我……我想请您帮个忙。”

丁二爷示意父亲坐下,关切地问:“你说说看。”

“我……我想出去闯闯,学点本事,改变家里的现状,想请您给指点指点。”

丁二爷爽朗一笑, “哈哈,好啊!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冲劲。说实话,我早就在留意你了。你这娃娃有潜力,要是好好培养培养,肯定能成事。”说着,丁二爷沏了一碗热茶,递给父亲,继续说道:“不过,外面的世界可大着呢,机会多,挑战也多,要吃很多苦的。”

父亲恭敬地接过茶碗,顺手就往嘴里送,茶水入口,他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脸上随即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二叔,您要是真愿意拉我一把,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苦再多也总会有办法的,我不怕。”

丁二爷用手轻轻抚弄着他眼前的茶碗,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这做生意啊,就像喝茶一样,你以为端起来就能喝,可说不定就烫着舌头了……”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寻味地看着父亲,“可你要是不尝尝,又怎么知道这茶到底好不好呢?”

丁二爷深吸一口气,凑近碗边,轻轻吹了吹腾腾的热气,之后,他小心地抿了一小口,“做生意也是一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小心,也得敢拼,不然机会就从眼前溜走了。”

随后,他轻轻放下茶碗,仿佛在回味刚才的感觉,“但好多东西,还得你自己去琢磨、去品味……”在丁二爷的引导下,父亲踏上了经商之路。

第4章

你刚刚阅读到这里

返回
加入书架

返回首页

书籍详情 返回我的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