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父亲从集市匆匆赶来，心中忧虑重重，因为他知道家中的存粮已经不多，而祖父的鸦片瘾却日益严重。
此时深秋已过，一阵携着寒意的风刮来。太阳冷得躲进了云层，天空也变得格外昏沉，当父亲转过最后一个弯，家门映入眼帘时，他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像在议论着什么？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瞥见那扇曾经坚固的门板，以及屋子的木墙板，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孤零零的屋盖和几根柱子在寒风中兀自伫立。
父亲站在人群的后方，寒风凛冽刺骨，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听见人群中传来阵阵私语，“这鸦片瘾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竟然为了那一口烟雾连屋里的木墙板都卸下来卖掉了。”
有人叹息着，“这马上天就要冷了，不应该呀……”
“是啊！怎么就做出这糊涂事呢？以后可咋过呀？”
“怕是过不下去了，家都败光了，好好的家业说散就散。”
父亲心中一沉，目光落在了门槛上，那里散落着一地的木屑和泥土，显然是门板被匆忙卸下时留下的痕迹。他瞬间像是明白了一切，拨开人群往前走去。
人群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他身上，“小远回来了！”有人轻声打着招呼。
一时间，嘈杂声又起，“小远来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千万别想不开啊……”
“唉，他爹把家都败光了，这娃娃心里该多难受啊！”
有人试图安慰他，“小远，别听那些闲言碎语，你爹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可得撑住呀！”
父亲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但他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步伐迈进屋去，寒风从四周敞开的门洞中吹进屋内，带着即将到来秋雨的湿气。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祖母牵着年幼的姑姑和叔叔呆立在柱子前，他们一脸茫然，祖母默默地流着泪。
父亲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悲痛喊了声，“娘……”
祖母望向父亲，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就在昨天，你爹回家拿钱，我是真的没有啊，没想到，他是在探我口风，没多久就找了一群人开始卸墙板，那户人家新建的房子，柱子都立好了，正缺墙板呢，你爹告诉人家我们家木板结实得很，再用一百年也没有问题，于是就贱卖给了人家。”
“这两天你们都是怎么过的？”父亲默默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祖母，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明白祖母一直以来默默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和不公却无能为力。
“我能有什么法子呢？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去村头张地主家那边，把他们丢弃的包谷杆子都拾掇回来，先用这些将就着糊在床架上凑合一宿。”祖母忍不住哽咽起来，泪水在她那满是皱纹的脸颊上流淌，仿佛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承受的痛苦都一并释放出来。
祖母指了指墙角那不太显眼的地方，那里是一张老式木床，她用玉米杆子顺着床架和床顶密密匝匝地围了一圈，这些散发着湿气的杆子排列得并不规整，它们与陈旧的床榻并置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父亲的眼眶猛地一热，鼻子也跟着发酸。
没有丝毫犹豫，父亲在背包中拿上一捆麻绳转身走向了后山。他急需找到足够多的木材，以抵御即将到来的风暴。
山里的风更猛烈，几棵孤枝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父亲的目光在林间搜寻，却只发现一些零星的、不成器的木材，为了解决家中的燃眉之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动作娴熟地从腰间抽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砍刀。手起刀落间，一根根并不粗壮的树枝应声而断。随后，他将这些砍下来的树枝聚拢到一起，拿出麻绳开始捆绑，不一会儿功夫，那些原本散落一地的树枝便被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但这些木材显然不能满足需求。
无奈之下，他只得来到附近的竹林，可是，连竹林里的竹子也显得稀疏脆弱，似乎经不起太多折腾。竹子在砍刀下断裂，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也透着一种对命运无奈的抗议。
往返跑了好多趟之后，外面的天空早已被夜幕裹得严严实实，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狗吠和虫鸣声，父亲点上油灯，立刻开始安装墙板。他从行囊里取出一把锋利的锯子，将树枝和竹节锯成合适的长度，再用粗糙的麻绳将它们依次固定在墙框上，父亲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用力，尽管天气湿冷，但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珠。
旁边板凳上放着的饭菜早已凉透，可父亲却一口都顾不上吃，祖母轻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幺儿，你先吃点东西吧，怕身体扛不住。”
“娘，您先去休息，我这弄好了就吃。”父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低下头继续劳作。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你已经够辛苦了。娘也不想看你再受累。”祖母看着父亲，眼眶有些红了。
“不辛苦，娘，我们不能就这么认命。我不会让这个家就这么垮了，您放心，总会有办法的。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祖母深吸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看到父亲又低下头忙碌起来，便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抬起凳子上凉透的饭菜，放回炉灶重新加热，她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忍不住流下眼泪，低声自语道：“我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呢？”生活的打击让她心力交瘁，但对传统家庭角色的坚守，懦弱的她只能选择了妥协。
那晚，父亲坐在那块还没拼凑好的墙板前，恍惚中，他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他置身于一片迷雾重重的重茧之中，只有微弱的光从茧的缝隙中透进来，那光亮始终在前方，却触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