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京市的十二月,寒风冷的刺骨。
一出门,冷风就像抓住猎物的野兽,咬住人就不松。
得益于要做“坏事”的何时慢把自己包裹的严实,秦念没感觉多冷。
但街边的喧闹,还是让她有些不适。
在她的意识里,这个世界早就全部怀揣着对她的恶意。
可一路走来,好像也根本没有人在意她。
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忙着下班,忙着回家。
何时慢甚至还在路边找老大爷买了个烤红薯。
交钱,拿红薯,转身离开。
秦念以为的不好剧情根本没有上演。
只有热乎乎沉甸甸的红薯,烫着她的手心。
一种微妙的感受在秦念心里流淌。
也许,世界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一路走到公司楼下,正好碰见宋雪从楼上下来。
她手里拿着颗精致可爱的水晶苹果,在路灯下拍照。
几分钟后,秦念看见了她发的朋友圈。
【谢谢谭老板的平安果,新的一年,我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秦念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天,是平安夜。
去年的平安夜,她满怀欣喜的等在谭墨寒家里,等着和他一起庆祝,他却和公司的人在外面彻夜饮酒。
她心里不高兴,但谭墨寒说的是,他从来不过平安夜和圣诞节。
此刻她才知道,他不是不过平安夜。
他只是不想和自己过。
这个认知本该让她痛入骨髓,可不知是身体里多了个人的陪伴还是痛的次数太多了,秦念居然比想象中的平静。
宋雪拍了照,发了朋友圈,开始沿着明亮的路灯继续往前。
心情已然如同飘雪般轻轻荡着。
她就住在距离公司不远的高档公寓里。
助理的工资有限,本是供不起她住那么好的地方。
但好在她的谭老板大方,把自己空置的公寓免费给她住。
他女朋友还只是住着自己租的房子,她却住进了他的房子里。
这样的事实让宋雪每次下班回家的路上,心里都像冒着甜水。
但以往这样的甜水,总会在她路过秦念的广告牌时消失殆尽。
广告牌高高大大,不管白天黑夜都闪着璀璨的光。
比路灯还要晃人眼。
那种光宋雪最清楚不过,好似触手可得,却又像真正的星星遥不可及。
那种光,代表着名利、富贵和令人艳羡的美丽。
凭什么一个人可以拥有那么多呢?
凭什么一个人的命可以那么好呢?
这是宋雪第一次看见秦念时,就忍不住在心里问的话。
三年前,她终于通过面试,成为了谭墨寒的助理。
没等她高兴多久,她就见到了身为谭墨寒地下女友的秦念。
她永远会记得那天,那种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的感觉。
但此刻,她看着暗淡的广告牌,那种感觉被冲淡了。
秦念塌了。
她做的。
这个事实让她心里生出隐秘的罪恶和欣喜。
愧疚是真的愧疚,所以她哭肿了眼。
只是如果重新选择,她还会这么做。
终于,她不用再走在秦念广告牌的光亮下了。
她几乎又要落下眼泪。
这时,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从她身旁走过。
她看不见她的脸,却听得见她在打电话。
声音嗡里嗡气,很陌生。
她本不应该在意路过的人,但她听见了她吐出的名字。
“什么?和秦念一起拍照的是谭墨寒?真的假的?你哪来的消息?”
“网上有照片吗?我怎么没看见?”
“什么?有人拿着照片底片去你们公司卖钱?”
“一个年轻男人?真的假的?”
“天啊,太让人震惊了。”
是啊,这太让人震惊了。
这怎么可能呢。
相机一直锁在她弟弟租的房子里,她甚至都没告诉过她弟弟。
怎么会……
宋雪心里一遍遍的说服自己这不可能,可腿上却不由自主的改变了方向。
她必须得去看看才能安心。
谭墨寒,那可是她喜欢了许多年的人,也是她以后的保障,是她登天的阶梯。
脚步匆匆,在未化净的残雪上踩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宋雪没注意,她身后远处,同样有残雪在咯吱咯吱的叫着。
宋雪的弟弟名叫宋爱宝,只比她小两岁,也在京市打工。
就住在离这两条街外的一个胡同里,租了个小小单间。
宋雪推开门时,他弟弟正在家打游戏。
她存放东西的铁皮柜子还好好的摆在墙边,锁头也还挂着。
打开锁,相机就摆在里面。
宋雪的心安了一些。
但依旧没有落地。
太要紧的东西,总要确认踏实了才行。
她拿出相机,再三向弟弟询问,直问的他不耐烦。
“姐,我都说了我没动,我根本就不知道柜子里有个相机,更何况柜子的钥匙只有你那有。”
宋雪半信半疑,但相机是肯定不敢再继续藏在这了。
毕竟这不只是相机,还是她的丑恶,她的阴私,和她披挂于身的富贵梦。
她把相机藏在羽绒服怀里,出了门,重新走入黑暗中。
像怀揣着金碗的乞丐,暂时的黑夜已然不能让她生出一丝恐惧。
她总会有成为星星的那天。
总会有的。
仿佛每一处黑暗都是她美梦的温床。
她在独行中越走越开心,忍不住哼起了歌。
直到即将拐出胡同的时候。
砰的一声闷响,就砸在了她的脑后。
…………
半个小时后,秦念看着面前的相机,久久不能回神。
宋雪带着相机从她弟弟那离开时,秦念以为何时慢会出面和她谈判,或者干脆报警。
结果她却看见自己的手捡起了一块砖头,砰的一声敲在了宋雪头上。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后半辈子要在监狱里过了。
但还好,宋雪只是短暂昏迷。
时间只够何时慢把相机拿到手里又消失在黑夜中。
“你是怎么知道相机在宋雪手里的?”
何时慢没带她回家,而是找了个小店,坐下吃起了宵夜。
秦念心中太多疑问,忍不住问道。
何时慢却把一个小馄饨从飘着香菜的碗里捞出,嗷呜一口塞进了嘴里。
嚼嚼嚼。
“乌当然寄到后来发生的事。”
“你说的是我死后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他……”
何时慢咽下嘴里的食物:“你不会想知道的。”
很多人自己走向死亡时,都怀揣着不应该的妄想。
比如,他会不会后悔。
比如,他们会不会内心受到谴责
比如,他们会不会遭到报应。
不会。
通通不会。
死了就是死了。
没那么多影视作品里的悔恨终身,现实中没有人会怀揣着对一盒骨灰的愧疚折磨自己一辈子。
人要向前看,这是所有人都听过的话。
谁都可以向前看,唯独死了的人不能。
秦念怔愣着没了声音。
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虽然状态低沉,但何时慢看见她的自毁值又降了。
从烤地瓜的温暖到拿到相机,再到破灭不该有的妄想。
她的自毁值停在了八十点。
嗷呜,又是一口。
馄饨的香气充盈着口腔,也重新调动了秦念的情绪。
她继续问道:“你刚才怎么不报警,自己动手很危险的。”
“报警救不了你,相机如果落到旁人手里,你猜会交给你还是交给谭墨寒?”
秦念又不说话了。
因为她知道何时慢说的对。
她如今依靠不了任何人给自己公理和正义。
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她。
“谢谢你。”
这是这几个小时里,她第一次感谢她的存在。
“不客气,不过你也要习惯。”
“习惯什么?”
“就比如现在……”
何时慢说着就起了身。
她走到斜对面的桌子前,一拳砸扁了桌上的易拉罐。
“手机交出来,不然我告到你倾家荡产。”
秦念在心里疼的嗷嗷叫,但面上何时慢依旧冷脸瞪着坐在那的男人。
那男人可能没想到看上去娇娇软软的秦念,实际上性格这个刚,被唬的一愣,老老实实的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偷拍的照片被删除,何时慢大慈大悲般的放过了他。
转身离开时,那人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背地里做那样的事。”
秦念心里一抽,像蚂蚁爬过一样难受。
何时慢却转身直视着他,“你说清楚,什么样的事,你看见了?还是谁告诉你的,你大声的说,我听着呢。”
明灿灿的眸子就那么看着他,坦坦荡荡,明明白白。
那男人张了张嘴,“就是、就是……”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懦弱又歉疚的鞠了一躬,那人不好意思的跑了。
秦念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何时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事实上,绝大多数在网上口出恶言的人,当面都不好意思多说一个字。你坦坦荡荡,怕的就是他们。”
秦念一愣,顺着何时慢的视线看向店里的其他人。
那些看热闹的迎面撞上她的视线,都不自在的扭过了头。
再看,秦念看见坐在柜台的老板娘笑着冲她竖起了拇指。
五脏六腑像被馄饨的热汤熨烫过一般,秦念身体里暖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