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姑娘晚上果然就在琬月处用的饭。
苏氏不许两个小姑娘吃酒,只拿了些用醪糟和果子泡的甜果酒应景。
吉祥翡翠两个动手烤着肉。大厨房进上来的是生肉,烤肉吃得慢,若是大厨房炙好了进上来,难免说着话又凉了,再热一次呢,滋味又不美。
总之姑娘们要一道用饭,但凡说一声,大厨房里炉子是有的,炭也是有的,各色蘸料也都细细切了调好进上来。唯恐姑娘们吃得不好。
其实到底是姑娘,四姑娘若是要去点个菜什么的,花个几百钱,也是有的。但是惯常刘姨娘说了,不要掐尖冒头,厨房里进什么就吃什么。
厨房也是人精子,四姑娘好说话,那便是应付些也没什么。
府里三个小主子,大爷是唯一的男丁,最受老爷看重,自然是头一等的热灶。五姑娘呢,是太太跟前养的,是太太的心尖尖儿,自然也是个热灶。四姑娘不得宠,自己个儿又不争不抢不出头的,这些管事们口上客客气气叫的姑娘,私底下谁不说四姑娘是个好拿捏的?便是有了好菜,正经主子们进了吃不完,拿去讨好沈姨娘,也轮不到四姑娘这个主子上头来。
家下人里头,尽都说四姑娘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可伺候时却偷奸耍滑的。四姑娘一概不敢管,却敢同琬月甩脸子看。
莫说苏氏了,就是养老的苏妈妈,都说四姑娘是个糊涂人。
如今苏氏说了些道理,四姑娘也想通了些道理。
她为着甚敢对五妹妹不痛快?其实既是嫉妒五妹妹日子过得好,下人们捧着,太太疼爱着,虽不养在沈姨娘身前,沈姨娘也总是惦记着五妹妹。自己呢?姨娘不得宠,本想读书用些功,也叫爹爹欢喜。可姨娘总是拉着自己不叫出头,下人有了不是,姨娘也教自己忍。可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刘姨娘总是叫她认命,她没投生太太肚子里,没养在太太跟前,那就是比不上别人,就得处处低人一头,连女使婆子也不敢苛责,怕叫人知道了,说自己厉害。五妹妹待她好,不会跟她计较,她潜意识就怪了五妹妹。这又何尝不是先生说的欺软怕硬呢?
原来姨娘说的全不是这样,忍让也好,不出头也好,都不是对的。没有人要压着她不许出头,也没有人压着她叫她忍让。是她和姨娘自己糊涂。
这一顿饭吃的四姑娘思绪纷纷。到底年纪还小,刘姨娘对她的教育天长日久,她一时发现姨娘的生存法则是不对的,倒不知道日后如何办了。
送走四姑娘,琬月叹了口气。刘姨娘教四姐姐的,不能说全不对。老实听话不出头,刘姨娘当了这许多年妾室,这是最对她的路。当人妾室,说白了就是半奴半主的,若是不老实,正房太太稍微心狠些,多磋磨些就能叫妾室出不了头。可是却不能这样教孩子。
爹爹必不会叫姑娘去做妾,做妾有做妾的活法,做妻有做妻的活法。
“紫薇,昨日听姨娘近日有些咳嗽,你去拿了前段日子做的川贝枇杷膏来,给姨娘送去,叫朱砂姐姐一日里拿来给姨娘调了水来吃。”琬月把四姐姐放在脑后,关心起沈氏来。
卿垣为了子嗣,纳的妾不算少,可要做姨娘,至少也得是怀过的。如今府里只有四个姨娘,流产过两次,至今无儿无女的李姨娘。夭折了一个女儿,至今没有孩子的隋姨娘,生育了四姑娘的刘姨娘,以及生了一儿一女的沈姨娘。
沈姨娘怀了一儿一女,都生了下来,她颜色也好,又知进退懂分寸。卿垣既爱她颜色,又觉得她是个有福气的,常去她屋子里。
不过生了病,就不能伺候老爷了,得跟太太报了病去。
昨日请了郎中来看,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清晨沈姨娘一时兴起,披了件外衣到园子里瞧荷花,沾了露水气,有些风寒。
沈姨娘生了两个孩子,身子早就不比从前健壮。总之有儿有女,便是没有宠爱,老爷太太也不会苛待她。
索性安心报了病,求了太太准了她闭门养病——关着院门,带着女使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时不时孩子们来陪她说说话,这不必在老爷跟前陪小心好吗?
琬月知道亲娘病得不重,多半都是为了躲懒,也就不担心了。
四姑娘到底还是忍不住不管她姨娘。概因第三日送上来的饭食都是萝卜青菜豆腐了。她摸了银子,叫彩珠去给了大厨房的林妈妈,每日分例多要了两个荤菜,给她姨娘送去。
苏氏听了,也不管她的。
渊哥儿自秋试过后,在京城盘桓了半月,参加了好些文会诗会,给自己造些文名来,赶在中秋之前回来了。
他带把带回来的东西分了分,叫小厮修身,齐家,养性,明理,几个给分头送去。
虽然都是妹妹,但渊哥儿从不掩饰他的偏心。样数都是一样多,可是五妹妹的要更精致些。
渊哥儿回来先拜见嫡母,琬月听见哥哥回来了,老早就在苏氏跟前等着。
“给母亲请安。”渊哥儿一身竹青色袍子,带着秀才方巾,如同潇潇青竹,挺拔俊秀。
“好孩子,快起来。路上累了吧?”苏氏笑着道,“你这妹妹,听说你要回来,老早就跑来等着你了。到底是兄妹,你一去就是两个月,琬姐儿惦记你呢。”
渊哥儿冲妹妹招招手,示意妹妹过来,笑道:“哥哥这回回来,给你带了京城时兴的珍珠粉,还有些钗子扇子,你拿着玩儿去。在家可有好好听母亲和姨娘的话?我走时叫你读的书可会背了?”
琬月走过去,赖着哥哥撒娇:“我都会背了,娘说我可听话了。我还帮着娘做节礼来着呢。姨娘也夸我懂事。”
苏氏嗔道:“你这孩子,都八岁了,一点儿姑娘样子都没有,还跟个猴儿似的赖着你哥哥。再过两年可就十岁了,要再拉着你哥哥撒娇,看我不收拾你。”
说是这样说,可苏氏乐得他们兄妹感情好。苏氏再疼琬月也知道,自己三十来岁才养了孩子,将来自己去了,琬月能依靠的就是兄长。渊哥儿出息,能护着琬月,就是再好不过了。
渊哥儿比妹妹大了五岁多,自小就很有个兄长样子。他从不觉得女孩子就只能读女四书,念什么女儿经。常常也会教妹妹读所谓的只能男子读的“男人书”。
妹妹刚被抱走时 姨娘成天挂心妹妹,渊哥儿为着安姨娘的心,只要一休沐就去给嫡母请安,去陪妹妹。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又经常在一块儿,感情自然深厚些。
渊哥儿摸摸她的头:“咱们琬姐儿真乖,哥哥下回回京城,又给你买好玩的玩意儿。”
“谢谢哥哥!”琬月笑道。
苏氏含笑道:“说起来,咱们渊哥儿也有十三岁了。我私心想着,你的婚事也该寻摸起来了。你同母亲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渊哥儿的耳朵根子红了起来:“这,这不着急。”
“诶哟,哪有不急的话?你都十三岁了,咱们如今寻摸起来,也不是立刻就能寻摸到的。多寻摸两年,寻摸到合适的,咱们下了定,等你满了十七岁,咱们家就好娶新妇了。”苏氏又道。
渊哥儿红着脸道:“儿子,儿子喜欢温大方的。我是这家里的大哥,下头两个妹妹都还小,总得挑个好的,也好孝敬您们,照顾妹妹们。”
苏氏笑了,这孩子可真是的,还没长大呐!
“你爹爹的意思呢,是叫咱们家老太太在京里就找起来,我呢,也写封信回去,叫你外祖母帮着寻摸。你是咱们家的长子,新妇必是下一代的当家主母,既要你喜欢,也要挑的起担子来才好呢。”苏氏也有私心。如今的卿家是自己当家,可若是老爷没了,自然就是渊哥儿媳妇当家,她可得找个好相与的,否则日后,她的琬姐儿连回个娘家都要看人脸色可不行。
“全凭父亲母亲做主。”渊哥儿觉得嫡母说的很对。
“今日就别走了,我派人把四姑娘也叫来。你姨娘病着,就叫人给她送一桌去。你们兄妹三个一道用个饭。”苏氏安排道。
渊哥儿皱了皱眉,姨娘病了?他怎么不知道。
琬月道:“哥哥别担心,姨娘就是受了些风寒,请了郎中来瞧了,没什么大事。”
渊哥儿放下心来。坐下来同母亲与妹妹说话。
四姑娘果然如约来了,她还带了副自己做的连中三元扇面子,给兄长讨个好彩头。
苏氏知道自己在一处孩子们玩的不尽兴,就叫人把席面送到琬月房里。自己则是在正房里头吃。
四姑娘胆子大了些,也比起之前大方了好些。
一时之间兄妹三个倒是说说笑笑的。
第二日正是秋试放榜的日子。
虽然渊哥儿自觉能考上,可是到底还是心里紧张,来回踱步。一时想若是没考上,岂不是辜负大家期待,一时又想,考上之后立时得准备些什么。
忽听得外头一阵锣鼓齐鸣,一群差役翘着锣鼓道:“恭贺贵府老爷卿讳知渊中解元!”一连喊了三遍。
大红的喜报贴在卿府外头的墙上。
卿知渊喜出望外,他自觉能考中,起码是个五魁经——前五名,可没想到竟然是解元!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他客客气气把报喜的差役请进去喝茶,一人给送了个五两银子的荷包。
差役们又吃又拿,打开荷包竟然是个小元宝,不由得喜上眉梢。这解元老爷就是大气,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
他们就愿意给这些官宦人家的公子们报喜,喜钱都丰厚极了。
那些耕读之家,供养一个读书人已经是竭尽全力,便是考得再高,赏钱也不多。
消息传回院子,苏氏也高兴,赏了吗全府上下一个月月钱。
沈姨娘更喜得立时就给菩萨磕了九个头,起身大手一挥,给依兰居和渊哥儿翠竹居的下人每人赏一个月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