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二十分钟后,安一冉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中的名片,脑海里怎么也拼凑不出许振东清晰的面容。
安一冉每次见到许振东,他都是一身深色衣服,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腰背挺拔,走路时总是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如龙行虎步一般。两人前几次碰面,总像雾里看花……
第二天,许振东睡了个懒觉。一想到昨晚在安一冉面前醉酒失态的事,一股无法抑制的后悔就在他心里一阵阵地翻腾。不用手机记号码,却给人家女孩子发名片,这不仅鲁莽,还显得很傻。
许振东那次吃饭的事过去几天后,公立医院的施工队伍再度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机械轰鸣,工人们穿梭其间。不仅施工场地的绿网被逐一撤掉,围栏也被陆续拉走,现场呈现出一片崭新的景象。
许振东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正是事业单位下班的时候。新建医院和大剧院都在新区,开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他没有急着去大剧院,而是先回到许家老宅,从许洪志那儿搬来一些热带水果。他爸每年从三亚回来,后备箱总是被进口水果装得满满当当的,这些水果会被分给商会的朋友们和亲戚们。
许振东回到家,保姆告诉他,许洪志还没起床。
许振东径直上了三楼,来到主卧门前,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好几秒,见里头没动静,他才轻轻推开门。人并未走进屋内,只是侧身立在门旁,开口问:“这都晌午了,您还不起呀?”
许洪志一听到儿子的声音,脸上瞬间绽出笑容,语气透着欣喜:“哟,我们家大老总,今天咋不忙啦?”
“我算得上什么大老总啊,我不过是给许家打工的,勉强算个高级打工仔罢了。”许振东瞧着父亲慢悠悠起身,靠在床头,这才抬腿迈进了房间。
“得了,还在老子面前谦虚上了。走,去书房,我给你泡壶好茶。”许洪志边说,边麻利地穿上中式上衣。
“今天喝茶实在来不及了,爸。我中午还得给人送点东西。您可别总赖床,早餐一定要吃,早起打打拳、散散步,对身体最好。”许振东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后,语气里满是关切,不住地嘱咐着。
“咳!我这人,不抽烟,不喝酒,就爱吃点肉、睡懒觉这两件事。”许洪志听了,脚步慢了一拍,父子二人于是肩并肩,不紧不慢地走着。
许振东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待两人下楼时,保姆早已将四箱水果搬到了门厅的木柜旁,上面还搁着两个纸质礼品袋。
“车厘子、芒果、荔枝、莲雾,袋子里还有些榴莲糖、蓝莓和释迦果,都是你阿姨特意给你留的,你都一并带走。”许洪志开口说道。
“留这么多,您精神头确实足,这些水果在外面都能买得到。何必费心费力从海南拉回来。”许振东双手叉腰,目光看向地上的东西。
“人情世故,可不就是这样嘛。送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能让人家觉得你时时刻刻都把他们放在心上。”许洪志语重心长地说。
从许家老宅出来,许振东径直去了大剧院。但他心里却是犹犹豫豫的,这猛然给安一冉送水果,她要是不收怎么办?万一她已经结婚了,引起误会,这不是给她添乱吗?以往看到身边人给女朋友拎包、买奶茶、送花的情节,许振东总要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两句:“大男人怎么能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时间!”
车子停稳,许振东还是没有十足的底气。他向来喜欢打直球,爱恨与渴望,从不和人猜来猜去,不强求,想说就表达,想要就争取,尤其在男女关系上更是如此。
犹豫间,许振东已经在车内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到安一冉从楼内出来。
春天的气息中,她穿着短款粉色粗花香风外套,袖口处带些流苏;内搭白色修身长裙,脚踩裸色浅口平底鞋,戴着灰色珍珠项链。许振东坐在车里,远远就注意到了她。那一瞬间,安一冉身上独有的女性曲线之美和独特魅力,让他的目光再次无法挪开。
许振东几乎忘记下车,直到安一冉已经越过了他的车头,朝着东边走去,他才猛地回过神。
他匆忙推开车门,下车喊道:“安一冉,下班了?”
安一冉转过头,看到许振东身着浅色拉链休闲夹克,内搭白色圆领衫,下身是浅色长裤,一身休闲运动装扮。他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车旁,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
“嗯。”安一冉轻声问他:“你怎么在这?”
“等你。”许振东说着,脚步不自觉地往她身边走去。
安一冉只是温柔而平静地凝视着他,许振东低下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每次和安一冉单独相处,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冒冒失失闯进陌生丛林的游客,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明处,满心紧张,笨拙地不敢轻易表达自己。再看安一冉,她冷淡又宁静,总是不动声色、不急不躁的模样。这和记忆中那个被宠着、稚气未脱、欢喜的小女孩截然不同,眼前的她,已然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彻彻底底变成了大人。
两人就这样彼此对视了好几秒,最后还是许振东先开了口:“你的车停哪儿了?我给你带了点水果,帮你放后备箱。”
安一冉怔住,眼中闪过犹豫:“我今天没开车。”
许振东反应极快,抬腕看了眼手表,嘴角带着笑意:“那正好,这会儿午休,时间充裕,你住哪?我先送你回去。”
安一冉缓缓抬眸,拒绝的话语在舌尖打转,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她咽了回去:“我今天中午不回去,水果我先拎办公室。”
许振东侧过身子,伸出手,自然地指了指后备箱,半开玩笑地说:“我搬上车都挺费劲的,你确定拎得动?”
两人随即走到车旁,后备箱缓缓打开,看着满满当当的水果,一时面面相觑。许振东笑着解释,说这是为了感谢那天晚上安一冉的“照顾”:“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安一冉望着成箱的水果,面露难色,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住的不远吧?走吧,我先将水果给你送回去。”许振东接着说。
安一冉稍作迟疑,最终轻轻点了点头,上了副驾。
“你住哪个小区?”许振东单手握着方向盘,随意地问。
“万达旁边的天域。”安一冉说着,垂眸系上安全带。
许振东点头,他不知道安一冉是否知道那是许家开发的楼盘,索性话锋一转,问:“车子坏了?”
“撞到了,事故责任认定还没出来,交警需要暂扣车辆。”安一冉神色有些无奈地说。
“撞到人了?”等红灯的功夫,许振东侧过脸,目光紧紧地望着安一冉。
“嗯,雨天,视线不好,就撞上了。”安一冉说。
“哪个交警队扣的车子?”许振东问。
安一冉也望着他,轻轻摇头。
“在哪个路段发生的事故?”许振东耐着性子,继续问。
“万达旁边。”安一冉睁着明亮的大眼睛说。
许振东被她的回答逗乐,抬手揉揉自己的后脑勺,脸上带着隐藏不住的笑意,忽然说:“好吧,我来处理。”
说完,许振东拨通了市里支队长的电话。电话接通,两人先是老哥老弟寒暄几句,随后,话题自然步入正轨。支队长表示要先和站点交警了解一下情况。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支队长的电话回拨过来。许振东听着,沉吟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望了望安一冉。
“主要是她不懂这些,也没经历过这事。这样,我把车先开回来,至于责任划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可不能谁躺地上谁有理……行,行,这周六,在一起吃个饭,提前去,打会儿贯蛋。”许振东对着电话那头说道。
“车可以先开回来吗?”安一冉问。
许振东点点头,问:“对方骑电瓶车横穿马路,撞到了你的左侧大灯。结果是,你的车子被扣,行驶证正副本也被收走了?”
安一冉这才后知后觉,追问:“所以是对方的责任?”
许振东又点头,肯定地说:“是,她的责任。下雨天,戴着雨披帽,视线受阻,加上路滑,估计横穿马路时没刹住车。那人当时躺地上了?”
安一冉回想了一下,认真地说:“刚开始是坐在地上的,交警过来后,她就躺下了,还自己打了120。”
许振东忍不住笑出声:“这位可真是个人才。奔驰大灯加上工时费,怎么也得3万多,她这一进医院,责任还真不好划分。下午,或者明天,先把车开回来,记得把行驶证也拿回来。然后给4S店打电话,先预约换灯的事,配件估计也得等。”
“好。”安一冉轻轻应了一声,不得不承认,她确实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
白色揽胜缓缓驶入小区。
“我把水果给你搬到电梯口,在楼下等你。”许振东解开安全带说。
“你要上楼吗?”安一冉低头拿包的时候,突然问。
“方便吗?”许振东抬眸试探地问。顿了顿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跟你上去!”
安一冉抬手,用指纹解锁,提着两个手提袋走在前头,许振东则搬着水果跟在后面。
午后的暖阳洒进屋内,鞋柜上,错落有致的几株蝴蝶兰肆意绽放,花瓣舒展,像是翩跹欲飞的蝶。穿过玄关,许振东放下水果,空气中弥漫着梨花木质香薰的淡雅气息。餐客阳台一体的落地窗宽敞明亮,岩板餐桌泛着冷光,浅灰色地板铺陈开来,一排深色沙发,浅色地毯,大尺寸电视机挂在墙上,右侧一架钢琴静静伫立,琴盖上摆放着一张一家三口的温馨合照。
“你先坐会儿,我去厨房。”安一冉轻声说。
许振东没换鞋,径直坐在一旁的餐椅上。一时间,两人心底都泛起丝丝缕缕的忐忑,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安静。
厨房推拉门滑开,发出细微声响,许振东起身,伸手接过安一冉端来的托盘。
“泡了红茶,还有些小点心。你吃饭了吗?”两人的距离拉近,穿着拖鞋的安一冉这才真切感受到许振东身形高大,自己头顶堪堪到他喉结处。
许振东把托盘搁在桌面上:“唔,吃过了。”
安一冉别过头,有些仓促地说:“我先去房间拿点东西,你喝茶。”
话音刚落,许振东低低笑出了声,安一冉无奈,只能抬头望向他。
许振东咧嘴笑着,眼中闪过一丝调侃,整个人透着股玩世不恭的劲儿:“我都不紧张,你慌什么。你忙你的,我坐这儿喝茶。”
安一冉快步走进右侧房间。
许振东独自在餐厅坐着,茶香混着点心的奶香味,萦绕在鼻尖。他捏起一块掌心大小的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安一冉从虚掩的门内走出,说:“这里有一些红茶、巧克力,还有手工奶糖,是过年去小姨家带回来的,你带些回去。”
许振东的目光从安一冉手中的礼品袋,缓缓移到她的眼睛上,嘴唇微微蠕动,才开口:“太客气了,相识一场,你就像我自家妹妹,相互帮衬是应该的,没什么特别值得感谢的。”
安一冉垂眸,小声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许振东将已经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目光落在安一冉身上。她皮肤细腻白皙,长长的眼睫,小小的挑眉,毛茸茸的,鼻基底饱满,鼻背微微隆起,恰似驼峰,周身散发着一种特殊气质,高贵、典雅,又让人难以接近。
两人一时无言,沉默许久,许振东率先打破平静:“我送你回剧院。”
安一冉抬眼望向他,许振东从她那乌黑如潭水般的眼眸里,捕捉到一丝感激。他暗自思忖,或许是那些变故让她受了惊吓,看似冷淡的外表下,藏着的必定是一颗炽热且真挚的心,只是有些人,天生不擅表达自己的情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