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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经过一夜的颠簸,王晓亮回到了县城。又经过一上午的紧赶慢赶,王晓亮终于到了村口。村口的那颗老杨树依旧是枝叶茂盛,老刘头家院墙上的丝瓜秧也开了花。而邵寡妇的姘头仍然在挥舞着菜刀剁着案子上的驴肉。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未曾改变;一切又都还是那么的安详,亦如从前,别无二致。王晓亮但愿母亲已度过了难关,现在已平安无事。王晓亮朝着自家走去。

过了村里的排洪沟,便隐隐可看到家里那颗大槐树的树冠了。在省城的这些个日子里,王晓亮不知多少次梦到过那颗大槐树,梦到自己在树下玩耍,梦到和母亲一起摘槐花。王晓亮本就打算着春节能回趟老家,却不巧赶上了春节当班;随即又打算过了年再回去,谁知李师傅又突然病倒。没了替换手,王晓亮就只能再忍上一段时间,等着李师傅病愈。这下倒好,李师傅刚刚上班,自己还没来得及请假就收到了母亲病重的消息。真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巧合。

王晓亮暂时放下了焦虑和不安,把内心交给了归来的喜悦。

眼看穿过刘三家的麦田就是自家院子的东墙,王晓亮却意外听到了唢呐的声音。这是一种及其不祥的预兆:死神或许还是比自己先到了一步。王晓亮疯狂的冲进了麦田,一颗颗即将收割的麦子倒在了他的脚下。

往日清静的院门前此刻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有的不免戴上了孝;两只纸扎的白马一左一右摆放在院门口,而院门上也已贴上了“奠”字。正对着院门的院子里搭起了灵堂,灵堂正中挂着的正是母亲的遗像。王晓亮“噗通”一声跪倒在了遗像前,那泪水就像昨夜的雨:最初的淅淅沥沥只是因为初夏尚还沉浸在春的慈爱中,春彷佛还未逝去;悲恸的阴云在不断的积增,思念融进无数的水滴洒向大地,继而愈加的猛烈;春已逝,哀愁无限,因此情思绵绵而不绝。

晚上,王晓亮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母亲的灵前,他要陪着母亲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王晓亮又朝着往火盆里撒了一把纸钱,腾起的火焰映红了他苦涩的脸颊。“晓亮,我给你拿来了被褥,待会儿困了,你就睡上一会儿。”王晓亮的父亲把被褥放在草席上,然后挨着王晓亮坐了下来。点上了一支烟,王晓亮的父亲道出了他母亲病逝的详情:“去年也就是这个时候,你娘突然说她身子不舒服。我正忙着准备收麦的事儿,也顾不得带她去县城的医院,便就近去了乡里的卫生院。卫生院大夫说没啥大毛病,吃点药,多休息休息就没事儿了。你娘也说,她或许就是想你想的,等你回来了,这病自动就会好。我瞅她也不像是得了什么重病,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今年春节你没回来,你娘三十儿晚上哭哭啼啼了一宿,她总是念叨你一走就是一年,也没个音信。这春节也没回来,怕是出了事。我劝她:晓亮指定现在是混出息了,过年也不能闲着。我说你就等着瞧好了,过了年晓亮保准得回家。你娘就是不听劝,结果第二天就直喊浑身痛。我让她接着吃药,她倒是听了话。吃过以后,她还真就不再喊疼了。打这儿起,你娘每天都会坚持吃药,而她也没再喊过疼。我觉得她这病怕是已经吃药吃好了。可前天早上一起来,你娘又觉着身子不舒服了,这回不光是疼,还一点气力没有。我放下手里的活儿就带她去了卫生院。卫生院的大夫说这病他们看不了,得去县医院。接着我们就去了县里。谁知半路上你娘就不行了,一到县医院就进了抢救室。到了昨天中午,你娘醒了过来,她说她看见你了,你比在家的时候精神多了。我一听,知道你娘八成是到了大限的日子,而这时也才想起上个月你寄来的信。我赶忙回家拿了信,回到县城便给你发了个消息。昨天上半夜你娘还没事,到了下半夜就开始不停的喊着你的名字。我跟她说:晓亮今儿个晚上就回来了,明天不到中午你就能见到他了。你娘这才安静了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天快亮的时候,大夫来换药,一碰她的手,冰凉。再一摸,人早就没气了。”王晓亮的父亲捡起一张纸钱用火盆里的火苗引燃,接着又点上了一支香烟,“你娘走的时候没有遭罪,也算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

按照王晓亮家乡的风俗,他母亲去世的第三天就是下葬的日子。这天一大早,前来送葬的人群便挤满了王晓亮家的院子。而此时的王晓亮是披麻戴孝的跪在母亲的棺材前,静候着与母亲最后诀别时刻的到来。随着一阵哀乐的响起,送葬的人群排成队伍,而后从王晓亮的家浩浩荡荡的朝着墓地缓缓走去。王晓亮打着灵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队伍的最后,则是漫天飞舞的纸钱……

安葬完了母亲,王晓亮就此变的消沉了起来。他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也不想回省城。他一直坚信,母亲并没有真正的离他而去,而是还在家里。只要他不离开这个家,母亲始终和他在一起。

接下来的农忙王晓亮依然还是这个样。父亲在地里收麦,他在家里睡觉;父亲在场子里扬场,他跑到大槐树下纳凉;父亲忙着交粮,他翻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小人书。他父亲纵然也是看不下去,可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得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烟。烟抽的多了,身体自然就不会舒服。每到半夜三更的时候,他父亲那屋就会传出剧烈的咳嗽声。而王晓亮也时常会被惊醒,待咳嗽声过后才能继续睡去。直到有一天,他父亲咳了一夜,他也睁着眼到天亮,这时他才明白:如若父亲也离开,同样也是他不可承受的痛。“爹,你就少抽些吧。听你咳嗽,我都替你难受。”王晓亮的父亲是个话不多且含蓄的人,但他的每句话却能清晰的传递出他想要表达的信息:“晓亮,今后你有什么打算?”王晓亮一听便知这是父亲在点拨自己:要么在家好好种地,要么回去该干嘛干嘛,总之不能像这样整天无所事事、混吃等死。而王晓亮现在是打心眼里不想回省城。“没什么打算。”王晓亮装起了傻。“你也不小了,该有个自己的家了。”父亲这句话的意思也很清楚:三十而立。你小子已经奔着三十去了,不管干啥总归得有点出息了。“爹,用不着你操心,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好,我不操心。等下回刘老二再吃咱们的地,我还再让着他就是。”父亲一提起这事儿,王晓亮便没了话说。这个刘老二虽然也姓刘,祖上却是外来户,再加上是个老光棍,所以在村里并不受待见。刘老二的地跟王晓亮家的地挨着边,以往每到播种的时候,刘老二都会有意无意的越过界限把自己的种子撒到王晓亮家的这边。时间一长,界限就会朝着王晓亮家的地里挪一挪,而王晓亮家的地就会被吃掉一块。王晓亮家也是外来户,且家中人口少,家境又摆在那儿,因此只得忍气吞声。父亲的这句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你要是没啥出息,就像现在这个熊样,在村里只能等着受人家欺负。而咱们家在村里也始终无法抬起头。王晓亮又想起了村长媳妇的那副嘴脸,心中越发的感到惭愧。

王晓亮决定返回省城。临行前,他来到了母亲的坟前。这回,他要好好的跟母亲道个别,让母亲别再牵挂。“娘,我要回省城了,又要离开您和咱家的大槐树、又要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故土。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你想每天都能看到我,每天都能跟我唠上几句嗑。而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那次庙会回来你一直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也正是那场意外,只有我在你的身边,你才会感到安全,你的生命似乎才有价值。我也知道,我在您的眼中是完美的:我一点也不丑陋,别人瞧不上我那是因为她心气太高,也或是故意为难;我一点也不贫穷,我生来就是有福之人。就凭十个指头都是斗,今后不是住瓦屋就是住楼。在您的眼里,我没有任何缺点。即使有,你也是视而不见。然而,我果真是这么的完美,果真是这么的优秀?在我没有去省城之前,我从没有认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或没有机会去考虑这个问题。从我坐上了开往省城的火车开始,我才看清了真实的自己:其实我很丑陋,没有女人能够喜欢的上我;其实我很贫穷,时常会被别人当作戏耍和嘲笑的对象。而我的这身衣裳和腰里的这个小方盒就是用来遮掩我的丑陋和贫穷的魔术布。可是,它只能遮的了一时,遮不住一世。早晚,我还会因为丑陋和贫穷被人嗤之以鼻,会因为丑陋和贫穷被人欺负到毫无还手之力。而我也只能在丑陋和贫穷中惘然度过一生。娘,难道这是您愿意看到的么?”王晓亮静静的伫立在坟茔前,眼中噙满了泪水。

时间已经不早了,王晓亮还要赶路。他匆匆往坟茔上添了几把土。“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也一定会混出个人样。娘,我走了,等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再来看您。”王晓亮跪下磕了几个头,而后毅然站起,转身便奔向了远方。

王晓亮或许是太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他不知道在他消失的这么多天里,省城那边都快为他操碎了心。

“小陈,你见着晓亮了没有?”就在王晓亮突然离去的第二天,李师傅一见到陈刚便问道。“见着了。昨天下午他正要出门,恰好被我瞅见。我还问他:‘哟,打扮的跟个新郎似的,是不是出去约会?’他也不理我,径直的就走了。”“嗐,我不是问你昨天下午,我是问你昨天晚上看见他回来了没有?”“那倒没看到。八成是没回来吧,公司的大小门一夜都锁着呢。怎么,晓亮出事儿了?”“没、没出事儿。好了,你赶快下班回去歇着吧。”李师傅打发走了陈刚后,便一人坐在门卫室里细细的琢磨起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王晓亮说走就走,并且整夜未归。“这小子莫非真是交了女朋友,而且真被严加看管了起来?可即使是严加看管,也不至于到了限制人身自由的地步,连跟我吃饭也不被允许?再说了,晓亮也不会不打声招呼的就走。看来应该不是这个原因。要么,要么……晓亮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嗯……这倒是有可能。看昨天晓亮的那副神态,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脸的不高兴,我和若依跟他说话他也是心不在焉。而接到消息后就更跟挨了领导训似的,脸都差点绿了。那会儿他满脑子里估计都是女朋友,哪还顾得上走的时候跟我们打声招呼呢。并且他这一晚上没有回来也能说的通:肯定是留在女朋友那儿赔礼道歉了。嘿嘿。”李师傅这么一想,心里不觉得便敞亮了。“现在的年轻人呐,谈个恋爱都搞得跟打仗似的,轰轰烈烈的。哪儿像我们那时候,见了面都没话说。”

一上午过去了王晓亮还没来上班,李师傅开始坐不住了,他倒背着手在大门口的树荫下踱来踱去,门外一有动静就赶紧抬头去看。忽然,他想起了王晓亮的那个小方盒。“对了,既然他女朋友能给他发消息,那我照样也可以。我可以让他快点回来,也可以让他给我回个电话报声平安。”但转头又一想,这玩意儿是个新鲜事物,他这把年龄哪里还会鼓捣这个?所以必须得找别人来帮忙。“若依兴许会。”李师傅连忙回屋给检验室去了电话。果然不出李师傅所料,李若依说她懂得怎样发,可是她没有王晓亮小方盒的号码。这下李师傅又犯了愁。李若依倒是挺能沉住气:“爸,您别着急。您去问一下陈刚他们,说不定他们就有晓亮的号码。”李师傅觉着也是,陈刚和王晓亮都是小年轻,又住在同一间宿舍,彼此间啥事儿应该都瞒不住。于是李师傅便去了宿舍。

从陈刚那儿要来了王晓亮的号码,李师傅赶紧让李若依给王晓亮发了条消息:“速回电话”。之后,李师傅便啥也不干,就坐在电话机旁等着王晓亮回话。这一等又是一下午。李师傅肚子里渐渐窜起了火。“这小子也太没个谱,不把吃饭当回事儿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工作也不当回事儿,说不来就不来了。好歹你也给我回个话,让我知道是个啥情况。可这话也不回,人也不见,你究竟想要干嘛?你是不是嫌张队长的脾气还不够火爆,非要再给他头上浇点油咋地?告诉你,这回你要是把他惹火了,我可不会向着你说话。”

李师傅尽管恼火,但如果王晓亮能尽快的出现,他还是想把这事儿给瞒过去。因为真要是让张队长知道了,王晓亮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可没想到这个王晓亮偏偏吃了豹子胆,接连一个礼拜仍然没有露头,也没回话。这下李师傅想瞒也瞒不住了。“老李,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何知情不报?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队长!”张队长气的直指着李师傅的鼻子破口大骂。李师傅也无话可说,只得耷拉着脑袋由着张队长拿他消火撒气。“你真是糊涂!糊涂!老李,你想过没有,王晓亮虽说是个成年人,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但他平时吃住、上班都在公司里,公司就是他的家。万一他有个什么意外,公司也要跟着倒霉!而到时给公司造成的损失,是你能承担的起,还是我能承担的起?如果你要是能承担的起,这个队长的位子就让给你坐好了,我回家!”

待发完了火,张队长给李师傅下了命令:“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如果我还没能看到王晓亮的影子,老李,你作为王晓亮失踪前的最后目击人,必须立即去公安局报案。”

李师傅最担心的结果还是要来了:若是去公安局报了案,这事儿便是彻底闹翻了天。而不管王晓亮是出于何种原因,也不管他是死是活,反正他的这张饭碗怕是保不住了。

“张队长,晓亮这孩子绝不是那种自由散漫、目无法纪的人。他的失踪肯定另有原因。你曾说过,咱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我想,你就再宽限我个两天,我一定要跟晓亮联系上。除、除非他……他当真遭遇了不测。”

“不行,两天太长。我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后天一早,王晓亮若还是没有音信,我就和你一块儿去公安局。”

张队长一走,李师傅急忙又给李若依去了电话。这回他编了十几条的消息让李若依发过去。

“爸,如果他不想回您,您发再多也没用。不过……”

“不过什么?”

“您等一下,爸,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李若依还记得王晓亮刚来公司上班的时候曾来检验室找过孙淑萍,第一次王晓亮没见到孙淑萍,第二次才见到了她。而就在这次两人在见面时,因为孙淑萍的嗓门格外大,李若依在外间也听得见她说话。尤其时那句“都是乡里乡亲,这点小忙不算啥”李若依听的更是清楚。因此李若依便有了主意。

“孙主任,您和王晓亮是不是老乡?”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突然想起来,就随便问问。”

“当然不是。王晓亮和我家那口子他们才是老乡。”

“你家大哥老家在哪儿?”

“哟,查起户口来了?”

“是又咋样?”

“告诉你就告诉你,我还怕你真去了不成。”

……

李若依从孙淑萍那儿打听到了王晓亮老家的地址,接着便给李师傅回了电话。

“爸,我想亲自去晓亮家看一看,或许他在家了呢。”

“不行,绝对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太不安全。你还是老实的在家待着,我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事儿的,爸。我到那儿只是看看,又不待时间长。再说了,以前我上大学大的的时候,不照样是一个人跑来了省城?那时候也没见您担心过。何况现在我都那么大了,出趟远门更不算什么了。爸,您就当我是去出差好了。”

“不行,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去。要去,我去。”

“爸,您才不能去呢。您的身体刚刚恢复,跑这么远的地方,您会受不了的。而且,您要是去了,该您当班的时候公司岂不是无人值守了?”

“这……”

“爸,路上我一定会小心的。您就把心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吧。”

李师傅尽管对李若依是一万个不放心,但他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我这就去跟孙主任请假,今晚就走。”

“唉,那好吧,路上千万要注意安全。到了地方查看完情况后赶快回来,别让我担心。”

“好的,爸,没问题。”

挂了电话,李师傅恨不得王晓亮能立刻出现在眼前,然后狠狠的把他臭骂上一顿。可再一想自己现在的这条命是王晓亮给的,也就只能逮着桌子使劲的捶上一拳。

这天晚上从李若依坐着火车出发的那刻起,李师傅就一直守在门卫室墙上的地图前,每过那么一小会儿他就要看一看地图,揣测一下李若依该到哪儿了。直到第二天早上下班,他算是稍稍的松了口气:“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若依差不多已经到县城了。”

李师傅算的没错,李若依这会儿刚刚坐上了由县城开往王晓亮老家的汽车。而李若依的计划也挺准:不用到中午,她就会到达王晓亮的老家。

汽车在崎岖的乡间公路上不停的颠簸,终于消停了下来。李若依睁开了眼,随即便听司机提醒到,这就是她要来的地方。李若依下了车。等车后的扬尘散去,她眼前出现了一座毫不起眼的村庄。李若依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走进了村子。

这个村子十分的破落,不仅路是土造的,许多的房子也是土造的。更有的已经没了房顶,只剩下些残垣断壁,看着犹如雅丹地貌。偶尔的几处砖瓦房也大都是灰头土脸,不带一点修饰。整个村子满眼皆是土褐色,毫无生气。或许是临近正午,村子里不见有人走动,因此十分的安静。如果不是村子周边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李若依还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座“死城”。李若依来到一座石头搭建的小桥旁,她朝桥下的小河沟里看了看,河沟里的水清澈见底,一群群的小鱼儿正在畅游嬉戏。李若依小心的下到岸边,撩起河沟中的水洗了把脸。清凉的河水顿时便驱散了浑身的酷热,心情也立刻舒缓了下来。休憩了片刻,李若依继续朝村子里走去。看到一户人家半掩着院门,李若依便过去敲门,“有人吗?”院里的土狗听到动静,便狂吠不止。不一会儿,一个老头儿打开了院门。“大爷,跟您打听个人,王晓亮是不是住在咱们这个村儿?”老头儿似乎有些耳背,愣了愣才回道:“谁?”李若依怕他还听不清便往前靠了靠,“王晓亮”。老头儿像是听清了,转身回了院子并关上了院门。李若依不知是何情况,赶紧又敲起了门,“大爷,他是不是住在这儿?我找他有急事。”门又打开了,老头儿只露出了半个脑袋,“你是城里来的?”李若依点了点头,“嗯,是的。”老头儿仔细看了看李若依,“你是他家亲戚?”“不是。”“那你是他的……”“不是,都不是。我是他的同事,普通同事。”“他家是住这儿。”老头儿说完又关上了门。“但是他跟我爸的关系挺好。”李若依喊道。“你爸是干什么的?”老头儿隔着院门问道。“我爸是……是九门提督。”老头儿又打开了门,“你沿着门口这条路向前走,过了排洪沟往北拐,再穿过刘三家的麦子地就到他家了。”“可是大爷,我也不知道哪片麦子地是刘三家的,您能给我带下路吗?”老头儿还在犹豫,李若依又道:“大爷,这事儿关系到晓亮的前途。”“走,我带你去。”老头儿扔下门便随李若依而去。

一路上,老头儿十分的热情也十分的健谈。“村里都知道晓亮去了城里,但不知道他在城里混的咋样。闺女,晓亮现在在城里是不是出息了?”李若依没有心思跟他闲聊,只得不断敷衍,“嗯,出息了。”“那晓亮的钱不的没得数?”“没得数。”“晓亮是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要啥有啥。”“当真?”“当真。”不料老头儿忽然停了下来。“闺女,求你能不能帮个忙?”李若依也糊涂了,她和老头儿素不相识,也不知能给他帮什么忙。“大爷,我只是来找晓亮,其他的啥也做不了。”老头儿又笑道:“不让你做啥,只要你替我给晓亮捎句话。”“什么话?”“你就说这次他娘死,村里的刘老二因为身子不舒服才没去烧纸。等七月节的时候刘老二一定会去给他娘的坟添把土。你让他别误会。”“什么?晓亮的母亲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收麦前下大雨的那天。你不知道?”“不、不知道。”李若依似乎一下就明白了过来王晓亮突然消失的原因了。

老头儿带着李若依来到了一处破旧的院落前,指着用两块破木板拼成的院门说道:“这就是他们家了。”李若依去敲了几下门,不见有任何的动静,便又轻喊了两声,还是无人应答。“来,我来喊他。”老头儿卯足了劲,扯着嗓子喊到:“老王头儿,老王头儿你在不在家?老王头儿……”喊了半天,院子里仍然静悄悄。“八成是下地干活儿去了。要不你在这等一会儿,这大热天的他干不多会儿就会回来。我先回去了。”老头儿说完便撂下李若依回了家。李若依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来人,而此时她是又热又累。看到院子里有颗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李若依便推开院门,走到了树下。在这儿,李若依可以看清院子的全貌:院子不大,一切收拾的井井有条、利利索索。院子的中间有口压水井,水井旁放着几个盆子,里面都接满了水;院子南面是一小块儿菜地。菜地虽说是小了点,但也种了好几样子的蔬菜。这些菜有李若依认识的,也有她叫不上来名儿的,总之都是翠绿娇嫩的,甚是惹人喜爱;在院子的西面摆着个石磨,石磨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磨盘却被磨得很光滑。一看便知,这具磨是个有年头的老物件了。石磨的后面是一溜儿栅栏,栅栏前有水槽,但栅栏里没看到有鸡鸭或其他的牲口。

午后的太阳更是毒辣,李若依一刻都不敢离开树下的凉荫。李若依依着树干而坐,不停的用遮阳帽扇着风。一阵轻风吹过,树叶被吹的哗啦哗啦响,树荫下也凉爽了许多。李若依禁不住疲惫便打起了瞌睡。

迷糊之间,李若依感觉有人拍了下自己。睁眼一看,一个头戴草帽、扛着锄头的老头儿正站在面前。见李若依醒了,老头儿微笑着问道:“丫头,你是干嘛的,怎么在这儿睡着了?”李若依连忙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是来找王晓亮的。可他家中没人,我就只好先借着这块凉荫地歇歇脚。请问您是?”“哦,原来是来找晓亮的。我是他爹。屋里坐吧。”老头儿把李若依领进了屋。“来了多久了?”“有一会子了。王伯伯,刚才您是下地干活去了吧?”“是的。今年的雨水有些多,就怕哪天再下了大雨把刚栽的玉米给淹了,我就去地里把大小的水沟给梳了一遍。”王晓亮的父亲说着便掏出了烟。李若依趁机打量了下屋子。王晓亮家的屋子共有三间,李若依现在所在的是堂屋,两侧是卧房。卧房都敞着门,可以看到西边卧房的墙上挂着件蓑衣,地上放着双雨鞋。李若依猜测这间应该是王晓亮父亲的,而还未叠好床铺的东边那间的应该是王晓亮的了。“丫头,你来找晓亮有何事?”王晓亮的父亲问道。“我是晓亮的同事,听说晓亮家中有事便来看看。”“哦。晓亮没说瞎话,他娘前些个日子走了,他是回来奔丧了。”“王伯伯,我不是那个意思。晓亮至今没有回去,我和其他同事都在担心他。”“晓亮没啥事儿,他好着呢。”“那他人呢?”“今儿个一早就走了。”“走了?回省城了?”“对,回去了。”

李若依真是哭笑不得,她和她爸费尽了周折得来的却是王晓亮自个回了省城这么个结果。早知如此,她和她爸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就在公司里等着呢。不过既然王晓亮已经回了省城,那么这事儿也就可以就此了结,她也要赶快回去,免得她爸老是担心。

“王伯伯,晓亮回去了就好,省城那边都还在等着他呢。”李若依边说边戴上了遮阳帽。王晓亮的父亲也丢掉了烟头准备送她一程。

刚走出屋门,一阵狂风便吹掉了李若依的帽子,同时天上传来了滚滚的打雷声。“丫头,恐怕是要下大雨了。你要是不着急,就等雨停了再走。”李若依看了下表,这个时候往县城里赶应该还能坐上傍晚开往省城的火车。但稍作耽搁,都有坐不上的可能。更何况这雨还知要下多久,若等它停了,今天指定是无法回到省城,明天一早也指定无法去上班,她爸也指定会因她未如期回来而忧心焦虑,甚至会再次旧病复发。“没事的,王伯伯,我走快些,只要上了汽车,下再大也不怕。”见李若依是铁了心的要往回赶,王晓亮的父亲回屋取了把雨伞交给了李若依,然后他披上蓑衣,两人便出了门。

夏天的雨就是这么狂躁,说来就来,根本不给任何人留下任何侥幸逃脱的机会。又是一阵狂风过去,豆大般的雨点从天而降。紧接着就是一道耀眼的闪电,天空如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倾盆大雨止不住的直往下泻。顷刻间,大地、天空连成了苍茫一片,所有景色也都消失在了这片混沌之中。此时李若依手中的雨伞犹如一张薄纸片,一会儿被风吹的向上翻起,一会儿又被吹了回来。那雨点更是不留情面,一会儿从前方砸来,直让李若依睁不开眼睛,一会儿又从头上浇下,流进前胸后背,直给李若依来了个里里外外透心凉。最糟糕的是村里的那条土路,现在成了烂泥汤,前脚踩进去拔不出来,后脚又像穿上了溜冰鞋,脚下“呲溜”直打滑。没走到一半,李若依不仅成了“落汤鸡”,还成了“黄泥人”。“丫头,还是回去吧。就算走到了村口,也错过了公交车。而看着天气,下一班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王伯伯,今天我必须要回到省城。哪怕是走也得走回去。”李若依只顾着说话,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一屁股坐进了泥汤里。“丫头,没摔着吧?”“摔倒没摔着,只是我的鞋……”李若依可怜兮兮的从泥汤里捡起了自己的鞋,就见鞋跟和鞋底已经分了家。

李若依不得不跟王晓亮的父亲又返回了家中。王晓亮的父亲拿出王晓亮的衣服让李若依换上,又凭着自己会修鞋的手艺帮李若依修起了鞋。李若依也彻底死了心,便老实的待在王晓亮的房间里或发呆,或四下里张望。王晓亮的房间里东西不多,除了一张低矮的单人床、一张瘸腿的小方桌和一个用来放衣服、被褥、杂物的破纸箱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但李若依还是在糊了报纸的墙上发现了一个相框,相框里塞了几张黑白照片。李若依走近瞧了瞧,这些照片都上了年头,有的似乎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李若依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张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照上。合照的背景是一颗树,树后面有具石磨。虽然岁月久远,但能看得出这就是王晓亮家的院子。而照片上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神情羞涩、板滞却又不失机灵,也能看得出这就是小时候的王晓亮。再看那女人,典型的农村妇女,朴实、和善,单薄的身躯却透着铁打般的刚毅。李若依料定这应该就是王晓亮的母亲了。李若依盯着王晓亮的母亲看了许久,她从王晓亮母亲的身上彷佛也看到了自己母亲的样子。这张照片的旁边还有一张应该是王晓亮的周岁照。但因照片太过暴露,李若依急忙移开了视线。

雨还在不停的下。李若依无奈的望着窗外,心头也开始“滴滴答答”。“不知明天早上我爸见不到我会不会急出病来。他现在可是禁不起一点的折腾。大雨啊大雨,你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一下,等我上了车你纵是下成海我也一点怨言没有。”大雨拍打着窗户,也似乎在对李若依说:“这是上天的安排,它要我将你留下,我也没有办法。”李若依气的撅起了小嘴:“可我想回家。”大雨却满不在乎:“这儿能为你遮风避雨,你可以把这儿当作是你的家。”“不,我不会把这儿当作是我的家。只有我爸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大雨没再搭理李若依,而是看着李若依渐渐的走入了梦乡。

一缕阳光只是轻抚了下李若依的面颊便吵醒了她,李若依急忙爬起来推开了窗户。随之一股清新凉爽并带着泥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李若依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沉醉。外面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李若依连忙扎起头发下了床。一打开房门,她的鞋子正整齐的摆放在门口,鞋旁还放着个口袋。“丫头,鞋子修好了,不过穿的时候还要小心。这口袋里是新打下来的麦子,你带些回去吃。”王晓亮的父亲边箍着锄头边说道,“昨天这雨下的是又大又急,只怕地里积了水,水沟一时也难以排掉。我这得去看看。待会儿吃了早饭你就自个去坐车,记着别忘带了东西。”

李师傅知道李若依计划今天一早下了火车就要来上班,并且他还盼着李若依能够带来好的消息,所以起了床他连饭也没顾得吃就赶去了公司。今天公司的大门口十分的干净,地上一片树叶都没有;门卫室前也洒了水。李师傅还以为陈刚和他的搭班这两个懒鬼变勤快了,不料进了屋又见今天收到的报纸已经整齐的摆在桌子上,自己的茶杯里也泡上了茶水。“莫不成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李师傅正在纳闷,就听见有人喊道:“李师傅早”。李师傅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王晓亮。“你跑哪儿去了?”李师傅迷迷糊糊的问道。“我去丢垃圾了。陈刚他们俩把门卫室造腾的不象个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搞起了卫生。” 王晓亮放下垃圾篓又去淘起了抹布。“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这么些天你跑哪儿去了?”“哦,我回家了。我娘去世了。”“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因为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那天晚上我收到我娘病重的消息,心里是又急又慌,走的时候也就忘记告诉了你们。”“那为什么给你发消息你却一直都不回?”“因为,因为我没有心情。”“晓亮,你……你让我该怎么说你才好。唉!”李师傅被王晓亮噎的说不出话,他只得在屋里直转圈。“李师傅,我知道自己错了,您打我骂我都可以,但千万别气坏了身体。”“好,好,我不生气,我还想再多活个几年。可是,可是张队长呢?你去告诉他,让他也不要生气?让他心平气和的对你说一声‘下次注意’?还有若依,为了能找到你,她特意请了假跑去了你家!而等她一会儿回来,你也这么轻描淡写的跟她道个歉,然后让她原谅你?”“若依去了我家?”王晓亮怔在了那儿,一只绿头苍蝇飞过来趴在了他的脸上他竟浑然不知。“对,去了你家。她要看看你究竟在不在。如果不在的话,今天我和张队长就要去公安局报案了。”

李师傅话还没有说完,门卫室的电话就响了。李师傅像往常一样,开口前先清了清嗓子。而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爸,是您吗?我是若依。您见到晓亮了没有?”李师傅一听是李若依,眼中立刻有了光亮。“见到了,见到了。他正站在我跟前呢。”“好,那就好。爸,因为昨天下了暴雨,我实在是赶不回去,就只好在晓亮家住了一宿。今天早上我才从他们家出来,现在刚到县城。我怕见不到我又要担心,所以便先给您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李师傅笑了,他这笑容中既带着欣慰,又藏着炫耀。“晓亮,你瞧瞧,若依这丫头多懂事。今后,你也得多跟她学着点。”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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