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言烨回府时，那点小委屈早就烟消云散了。她从马车上一下来就问门口的管事
“爹爹如今在何处。”
管事引着言烨进府，弯着腰回答言烨：
“老爷如今就在书房，小姐现在去？”
言烨点点头，心思活络起来。
她熟门熟路的推开门，却并不像平时那般一个劲儿的喊“爹爹”。
言鸿在言烨进门时就站起身准备把女儿抱进怀里，手都伸出去了，却见言烨板着小脸进门就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烨儿，今日与六公主闹了？”
言鸿坐在女儿身旁，低头询问，正伸出手准备摸摸言烨的头，被言烨躲过。
“才没有，是爹爹让烨儿不高兴了。”
言鸿闻言，眼神不自觉的闪躲，在官场大杀四方的言丞相，在女儿面前竟然撒不了谎。
“爹爹怎么惹烨儿不高兴了？”
言烨抬头，皱着眉抿起嘴，
“我知道爹爹马上要有新孩子了。”
言鸿立马把言烨抱进自己怀里，他也不去问言烨怎么知道的，只说：“烨儿因为这件事不高兴吗？”
言烨摇摇头，
“烨儿不高兴爹爹，不是不高兴爹爹的孩子。”
言烨看着言鸿询问的目光，舔了一下嘴唇，继续说：
“爹爹不肯告诉烨儿，是因为爹爹有了新孩子就忘了烨儿了吗？”
言鸿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怎会！不管爹爹有多少个孩子，最爱的只有烨儿一个。”
言烨还是只低着头：
“那如果是个弟弟呢，别人都笑爹爹没儿子，母亲生了弟弟，爹爹就不会被别人笑了。”
言鸿年轻英俊，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如今却只有一个女儿。这些年不少人想把自己女儿塞给言鸿，做不了正妻，做个小，等生了儿子自然也会重视。
言鸿曾经对这些人视而不见，没想到这些话竟然都传到言烨这里了，他严肃脸对着言烨。
“烨儿，你听着，你永远都是爹爹最重要的人，爹爹也不需要有一个儿子来争面子，这京城，还没人敢笑爹爹。”
言烨点点头，伸手环住言鸿的脖颈，
“爹爹真好。”
言鸿亲自把言烨抱回言烨的院子，陪她睡熟后才返回书房，重新拿起公文，右手的食指与拇指来回摩擦，眼睛里闪出一丝狠厉。
第二天，言烨就被叫到王月荷跟前，身边围着不少下人。言烨环视四周，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她面色不改，向王月荷行礼：
“母亲安好。”
王月荷并没有故作亲热，只是示意言烨站到她旁边。
“烨儿，母亲还未曾教过你东西，今日你就看看，也知道知道怎么处理那些没心肝不长眼的货色。”
言烨站在王月荷旁边，冷冷地看着面前站了一串的下人，静听母亲发落。
“哪些个是小姐院子里的。”
其中站出来两个嬷嬷，五六个丫头，都不算贴身服侍言烨的。
王月荷一手护着肚子，一手“砰！！”得一下拍在桌上，
“好大的胆子！敢把外面那些污言秽语说给小姐听。”
一个年纪较轻的小丫鬟忍不住主动回话
“夫人，奴婢怎么敢当着小姐的面说那些话啊。”
王月荷闻言更怒，冷哼一声：
“你的意思是，小姐听你们墙角？”
几个丫鬟瞬间脸都白了，都支支吾吾的想解释，只有两个嬷嬷一直低着头。
“夫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奴婢。”
言烨看着这些人的脸色，忍不住勾起嘴角，她可从来不撒谎。她双手攥紧手帕，在王月荷看向她的时候又恢复如常。
王月荷见没吓到言烨才继续说：
“你们这样的若是在外院，可能还放得下，小姐屋里可容不下你们。”王月荷手一挥，“有妈妈的让领回去，剩下的找人伢子带走。”
至于两个嬷嬷，她们的儿子女儿还在府里当差，直接被接走了。
言烨震惊王月荷的干脆利落，想着这件事回头得好好给玄华讲讲。
王月荷又拉着言烨说了好些话就回到自己院子休息了。
言烨留了个心眼，刚回院子就让红儿回去打听。
王月荷仍然坐在主位上，轻酌一口茶。跟唠家常似的同自己的陪嫁丫鬟说：
“我肚子里这个再怎么样也是老二，越不过大小姐，这既不是小姐决定的，也不是我决定的是不是。”
底下的下人个个低着头不敢动，他们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什么歪心思也没了。
言烨听红儿说完，点点头。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只是言烨渐渐地去王月荷那里的次数多了起来。
一直到王月荷生产，是个小子。说言鸿不高兴，肯定也是假的，父女二人都围在生产完，虚弱的王月荷的床前。
言烨看着入眠的婴儿，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她看见满目慈爱的王月荷心中却升起一股暖流。
言鸿紧紧拉住王月荷的手：
“夫人，你受苦了。”
言鸿的另一只手一直牵着言烨，言烨主动挣开，伸手去摸弟弟的脸蛋。
“爹爹，弟弟叫什么啊？”
王月荷期待地看着言鸿，言鸿也止不住地笑。
“我早就想好了，是儿是女都叫言灵，灵动聪慧，才思敏捷。”
府里多了一口人还是不一样的，正经的大少爷，奶妈丫鬟小厮都得精挑细选。王月荷还在坐月子，便叫来言烨帮忙。
言烨第一次学着如何管家，每天在府里板着脸，只有进宫的时候才能放松下来，在玄华面前模仿训人的样子被玄华打趣了好久。
言鸿知道言烨学得有模有样后也重视起这个问题。
到年关的时候，言烨早就撒手不管府里的事了，毕竟家里大夫人还在呢，她就看着自己的那个小院子。
也不用入宫，成天就懒洋洋的待在房里。屋里时刻烧着上好的银炭，七八个汤婆子堆在床上。
言烨倚在榻上，挑着蜜饯吃。她拉着红儿坐在她身边
“红儿姐姐，我觉得这家蜜饯没有东林街的好吃，诺你尝尝。”
红儿接过言烨手中的蜜饯尝了尝，点点头
“可能是新来的小厮没弄明白，下次我说说，小姐还吃吗。”
言烨也怕坏牙，摆摆手。
红儿叹了口气，自家小姐身子弱，一入冬就不爱动。平时有六公主在，两人打打闹闹的也发发汗，看着精神。回府后也没什么玩的，得想想办法。
眼看着言烨眼睛又一合一合的，红儿把言烨抱起来坐正。
“小姐，今天不能睡了，该睡出病了。”
言烨点点头，没一会儿又倚在红儿的肩上，嘴巴不自觉地撅着。
言鸿进门就看到的是这样的言烨。言烨看见言鸿眼前一亮，站起来朝着言鸿走去。
“爹爹！”
言烨听到言鸿接下来的话眉头越皱越紧，又恢复起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子。
言鸿挑眉，“烨儿不愿意？”
言烨内心吐槽：古代人家的大家闺秀真不容易，又要学管家又要学管账，现代都要分好几个专业，古代的小姐出嫁前就要学完。
“谁愿意啊。”言烨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过是在言鸿面前，言烨本就可以随心所欲。
言烨撅起嘴
“我不想学，我每天在太学又要学书法，又要学《论语》，还有夫子来教我和华姐姐品茶插花，我哪里学得过来嘛。”
言鸿看见言烨冲他撒娇的可爱样子，心顿时软了八分，
“大家闺秀都要学这些啊，不然烨儿以后怎么办。”
“那我雇一个算账的不就好了。”
言烨凑到言鸿跟前，把言鸿的两只手抓着来回晃。
“爹爹，好爹爹。”
言鸿哪还有不能答应的，不过学还是要学。
“那烨儿今年陪爹爹一起去见来交年租的庄头们，好不好。”
言烨松了口气，行了。
上马车，去往临水老家。
老家离京城不远，言家是当地有名的宗族。祖上举人，进士都出过，不过像言鸿这样的状元郎则是头一个，真真是光耀门楣。
言家如今掌家的老太太是言鸿的亲祖母，言鸿祖父过世的得早，祖母一手撑起的言家，儿子媳妇正值壮年时又意外离世，免不了流言蜚语。一直到言鸿高中状元，背后说闲话的人才不敢吭声。
言烨一直很崇拜这个曾祖母。
“曾祖母！”
老祖宗年事虽高，但心里跟明镜似的，曾祖父年轻时宠妾灭妻，得亏死的早，虽然曾祖母只有一个孩子，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自己最宝贝的孙子还成了当朝宰相，日子才一天天好过起来。
周围的子孙，谁亲谁远，她就是老眼昏花了也分得清。
“你们先走吧，人多得我都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人一听就变了脸，不过也只能说着吉祥话，灰溜溜的走了，只剩下言鸿一家。
老祖宗笑呵呵地搂着言烨，旁边的丫鬟托着一个檀木盒子，就两掌大小。
“烨儿猜猜这是什么。”
言烨吞了吞口水，哪怕她大世面见惯了也每次都会被曾祖母的手笔吓着。
去年那个玉盘大的夜明珠还在屋里收着。
“烨儿今年可不要夜明珠了，放在屋里，睡觉的时候可太晃眼了。”
老祖宗听了笑的见牙不见眼，
“放心放心，烨儿打开看看吧。”
言烨抱着盒子，打开，一打票子，宅子庄子铺子什么都有。
言烨瞪大眼看着曾祖母。言鸿看见也哭笑不得。
“祖母，烨儿还这么小，你给她这个干什么。”
老祖宗佯装生气
“我可活不到烨儿嫁人，这几年可不得多给烨儿备点嫁妆。”
“祖母！”
“曾祖母！”
言鸿听这话可不得生气，言烨也抓紧曾祖母的手。
“我不要了，我也不嫁人了，我一直陪着曾祖母。”
“哎哟！是曾祖母不对，烨儿别生气了，下次曾祖母不说这话了啊。”
玩笑开过了，曾祖母又抱着言灵看了看，给了好些东西，才听言鸿说明天要带着言烨一起去见庄头们。
祖母听了点点头：“也好，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带着你去收年利。”
第二日
倒也没下雪，一车车粮食布匹还有飞禽牲畜缓缓往言家驶来。
几位庄头见言鸿连忙上来请安。
“鸿老爷，今年您亲自来点货啊，哟！小姐也来了。”
言鸿客套几句就坐在主位上拿起单子一样一样的看，言烨站在言鸿旁边跟着看。
言烨是看的眼花缭乱没一会儿就集中不了注意力，眼神歪到旁边的花瓶上。言烨也没要求她，心里有数后就让旁边的管事带人卸货。
外门管事洪亮的嗓音一样一样的点着各庄头送来的年租。
等完事后言鸿站起身，对个庄头点点头
“辛苦了，祝各位过个好年。”
庄头们松了口气，纷纷跟着小厮出门领赏。
言烨也以为结束时，管事进来了，手里新拿着一张单子。
言鸿将两张单子放在一起，摸了摸言烨的头
“烨儿瞧瞧两张单子有哪里不一样。”
言烨比对着，越看越不对劲。
几乎每个庄头送来的单子和管事清点出来的单子都不同。她惊讶地望着言鸿
“爹爹早就知道吗，”
“你爹爹我可是过目不忘，烨儿知道为什么爹爹要放纵他们如此吗。”
言烨摇摇头
“几十匹布，几十只牲畜对言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庄头们来讲，他们尽心尽力为言家忙活一年，却一点油水都不让他们捞，他们会记恨言家，会从其他地方去拿走他们觉得应该是他们的东西。”
言鸿扬起一抹笑，
“言家的地租不高，农户们出得起，吃得饱饭，自然就觉得言家是好东家，庄头们从每年的年租里捞点油水就犯不着去鱼肉百姓，来年也会尽力为言家办事，说到底，言家不亏。”
言烨仔细品味爹爹的话，人的思想终究是以时代为底色的，农户能吃饱有余粮便不会觉得言家是在剥削他们，反而还要称赞。爹爹果真是状元，三言两语就打破的其中的道理。
“那如果有人变本加厉呢。”人心不足蛇吞象，言烨不相信没人面对利益能忍住不去获取。
言鸿听得此言一把抱起言烨，轻声道：
“那就杀鸡儆猴，以示效尤。”
言烨搂住言鸿的脖子，皱着眉。言鸿以为自己把她吓着了正要放下来看看，结果下一秒言烨在他耳边吐出一段话：
“那也不能是我们亲自动手，要先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让那个人成为众矢之的，要其他人来联合起来排斥他，最后顺理成章的收拾他。”
言鸿惊喜的看着言烨，
“烨儿怎么想到的！”
“上课夫子讲到过，这叫离间计！我说的对不对爹爹。”
言烨笑盈盈的看着言鸿
言鸿将言烨抱得更紧
“真不愧是我言鸿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