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今日，正值朝堂三品大臣、工部尚书武士彟的二女儿庆祝百日之时。
然而，武家的氛围却并不如预期般喜庆。
首先，武家人口稀少，武士彟为官清廉，行事谨慎，不喜家中有太多仆从，担心他们在外行为不端，给家族带来不利影响。因此，武家的日常事务皆由其发妻杨氏牡丹亲自打理。
此外，武家还有武士彟已故前妻相里氏的两个儿子，由于武士彟早年从军，很少顾及这两个孩子，即便在相里氏去世后，也因忙于军务而未能将他们带在身边。这两个孩子在武家族地长大，与大伯家的武怀运、二伯家的武惟良一同成长，与父亲的关系反而不如与大伯亲近。
在武士彟续弦杨氏之后，武家二子对杨氏的态度也多有不敬。再加上杨氏所生的长女和次女，武家成员仅此六人。
其次，武士彟与朝中大臣交往甚少，即便家中有喜事，也未邀请任何官员，仅邀请了三位族兄，使得喜宴显得有些冷清。尽管如此，杨氏还是早早地准备妥当，静候宾客的到来。
随着中午临近，武元庆、武元爽两兄弟开始焦急不安，他们在家中和门外徘徊，期待着大伯和二伯的到来。对他们而言，大伯家才是真正的家，是他们童年的避风港。由于父亲的严格管教，以及杨氏并非亲生母亲，尽管她待他们很好，兄弟俩心中始终存有芥蒂，对已故生母相里氏的思念和对杨氏家族的嫉妒与羡慕之情难以平复。
在他们的热切期盼中，大伯、二伯和三伯终于到来，还有堂兄武怀运、武惟良兄弟。
武怀运、武惟良兄弟在院子里高声通报“大伯父他们到了”，随即跑向门外迎接。
武士彟和杨氏听到喊声后，也急忙从家中迎出，面带笑容地将兄长们引至宴席之上。
实际上，武士彟与几位兄弟的关系并不十分和睦。武士彟的父亲武华在前朝仅是洛阳东都君丞，权势不大。然而，武家祖上曾有过辉煌，武士彟的七世祖和六世祖都曾担任过洛阳刺史和五兵尚书等要职，曾祖父更是北齐四品镇远将军。但随着乱世的到来，武家如同许多小世家一样，逐渐没落。
武士彟的父亲武华在辞世前未能为四兄弟谋得福祉，因此武士彟转而从商。然而，得益于隋朝末年的动荡，武士彟凭借其远见和卓识辅佐新朝的功绩，获得了武家前所未有的权势。
因此，武家现在的族长——武士彟的长兄武士棱，以及二兄武士逸，都希望借此机会重振家族的辉煌，认为这是武家崛起的绝佳时机。家族中若有一人官至三品，整个家族便能随之飞黄腾达，这亦是众多小世族的共同愿望，他们渴望在乱世中稳固自己的地位。特别是武士彟作为开国功臣，这被视为武家最稳固且十拿九稳的依靠。
然而，在当前的乱局中寻求机遇，无异于在虎口中夺食。武士彟深知其中的危险与复杂，不愿也不敢轻易涉足。
武家兄弟因不理解其中的内情与风险，多次催促无果后，便误以为武士彟忽视家族利益，对他产生了埋怨与隔阂。
尽管如此，由于武家仅仰仗武士彟这一位支柱，且是亲兄弟，他们不便过多表达不满。但对武士彟续娶的杨氏，武家人的态度并不友好。杨氏出身前朝皇族，对朝政事务颇有见识，因此在政事上，武士彟常与她商议。武家人得知此事后，更认为是杨氏在背后影响武士彟，因此对杨氏颇有微词。
这些流言蜚语主要由武元庆和武元爽传播，他们因为不理解父亲的作为也更加g不喜欢这位继母。看着帝都同龄人鲜衣怒马，他们心生羡慕，认为大伯的看法是正确的。
此外，为了防止朝堂上有人利用家人做文章，武士彟对家中两个儿子实行严格管教，禁止他们与朝中大臣的子嗣过多交往。这让武元庆和武元爽心生不满，尤其是看到许多同龄人已经身居官职，他们更是心生嫉妒。他们不敢对父亲不敬，却将对杨氏的不满深藏于心。
这些家族内部的矛盾如今已成为武家兄弟间难以解开的结。每次相聚，这些话题总是避无可避，却又始终无法达成共识，导致每次见面气氛都不太和谐。
刚刚落座，武家兄弟的老大武士棱便望向杨氏，问了一句：“还是个女孩吗？”
武士彟和杨氏一愣，武士彟随即回应：“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都是我武家的血脉。”
次兄武士逸面露不悦，质问道：“女儿能光耀我武家吗？能继承家业吗？能做官吗？只有儿子，像元庆元爽这样的儿子才能做到。现在大唐新立，正是我武家乘势而起的良机，只有更多的男丁才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机遇。”
武士逸无法预见未来，因此他不会知道，他所质疑的这个女婴，将会实现他所想象的一切，她所带来的辉煌甚至超越了时代和历史的界限。
见气氛不对，三子武士让急忙缓和道：“女儿就女儿吧，不必急躁，老四还能再生。说不定下一次就是儿子了。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了，今天正好是个机会，能好好聚一聚也是好事。” 众人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武士彟也示意杨氏把孩子抱出来给兄长们看看，杨氏便起身去抱孩子。
武士棱又提起另一件事：“四弟，如今我朝初立，正是用人之际，元庆元爽两个孩子也到了该做些事情的年纪，怀运、唯良也不小了。我这次来，还想和你谈谈这些孩子们的未来和武家的未来。你现在是朝堂三品大员，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希望你能多为武家谋些福祉，让武家的孩子在这乱世中有所依靠。”
孩子们听到武士棱提起这件事，都感到兴奋，他们自己也期待已久，都满怀希望地看着武士彟，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武士彟听后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说道：“大哥，我并非不想为武家的子侄谋个一官半职，只是当前朝堂局势复杂多变，许多大臣都避之不及。时局确实不佳，最好还是再等等。”
听到这话，武士棱和武士逸脸色阴沉。兄弟二人已经多次因这件事放下颜面与武士彟商谈，但每次武士彟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兄弟俩眼见其他陇西世族的孩子们纷纷有了身份，便认为武士彟是因为胆怯而敷衍他们。
武士棱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老三，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其实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只等你点头同意。”
武士棱眼看武士彟对这些事不闻不问，便打算自行安排。他找的人其实是太子的门客，私下里专门为太子拉拢世族。武家有武士彟在，是皇上李渊极为看重的大臣，也是太子极为重视的朝堂力量。在拉拢武家的过程中，武士棱与太子门客一拍即合，各取所需。现在，只需要武士彟在朝上公开表示对太子的支持。
武士彟未曾料到，自己防备家人被利用，甚至不顾孩子们的感受，拒绝他们与大臣之子交往，却没想到自家兄长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武家兄弟对朝堂局势的理解有限，他们带着小世家的特定局限和狭隘，坚信太子是正统继承人，认为皇位的传承是理所当然的。他们无法理解武士彟对朝廷的忧虑，认为他的担忧是无谓的。
面对武士彟的犹豫不决，甚至表现出埋怨，武家兄弟作为长兄，多次尝试与他沟通，甚至主动承担起责任，但武士彟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武家兄弟感到困惑和愤怒，他们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费心，毕竟一切都是为了武家的利益。他们感到自己的好意被误解，一气之下，他们迫切想知道武士彟的真实想法。
武士彟并不愿意在当前的混乱局势中采取行动，担心一旦发生意外，可能会牵连到自己，到时候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他还是建议将这些事情留待以后再议。
武家兄弟看到武士彟仍然持保留态度，更加怒不可遏。他们站起身来，直接表示：“既然事情要再议，那等四弟想议再叫我们吧。现在我们家里还有事，不便在此耽搁时间。”说完，他们便准备离开。武家的年轻一代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知所措。
这时，武家老三出面劝解：“大哥、二哥，今天是来庆祝四弟女儿百日宴的，其他事情我们以后再讨论吧。”
恰在此时，杨氏抱着孩子出来，武家兄弟一看到杨氏，便想起了她过去对武家兄弟的挑拨离间，于是冷哼一声，真的离开了。
武怀运、武惟良在一阵不知所措后，也跟随他们离去。一场原本应是喜庆的宴席，因为不愉快而草草结束，只有武家老三留了下来。
武家老三武士让，本身是一位私塾的教书先生，他淡泊名利，身体状况也不佳，因此对得失看得较轻。这使得他与武士彟的关系相对较好，武士彟小时候的许多知识都是从三哥那里学来的，因此他喜欢与武士让交流许多事情。
尽管宴席不欢而散，但众人仍需继续用餐。武士让长叹一声，说道：“随他们去吧。”接着，他转向杨氏说：“让我看看这孩子，瞧这小模样，这双漂亮的小眼睛，真是像极了你们夫妇。”
杨氏微笑着回应：“士彟也是这么认为的。”
武士让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裹的物品，说道：“孩子的百日宴我不能空手而来，这是我为孩子准备的礼物，也是送给你们夫妇的。”打开一看，竟是一面铜镜。
铜镜在唐代不仅因其美观和实用性而受到青睐，还成为了王公贵族和亲朋好友间馈赠的常见礼品。这种习俗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演变成了一种社会传统。到了唐玄宗时期，这一传统更是被固化下来。据《唐书·礼乐志》记载，八月五日是唐玄宗的诞辰，这一天被定为「千秋节」，又称为「千秋金鉴节」。在这一天，群臣会献上美酒和铜镜作为祝寿之礼，铜镜也成为了相互赠送的礼物。唐玄宗本人也会在千秋节赐予群臣铜镜，以示皇恩浩荡。
武士让此次作为礼物的铜镜，是一面宝相花铜镜，它不仅具有吉祥如意的寓意，还与杨氏的礼佛习惯相契合，因为宝相花铜镜也蕴含着佛教的某些意义。在古代，铜镜还是爱情的象征，代表着花好月圆、爱情美满。此外，铜镜的圆形设计也寓意着圆满和团圆。在古代民俗中，铜镜还被视为驱邪的法器，还有一点，杨氏的名字为杨牡丹，宝相花就是牡丹花的别称。因此，这面铜镜对于武士彟夫妇而言，无疑是一件极好的礼物。他们意识到三哥精心准备了这份礼物，两人都感到非常高兴，并将铜镜放置在女儿的襁褓中。
武士让边展示铜镜边询问：“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吗？”
武士彟回答：“今天早上才取好的，乳名叫如意，大名是……”
武士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一阵笑声打断。接着，众人看到身着红色便服的李世民走了进来，边走边说：“武大人啊，你也太见外了，家里有喜事都不通知一声，难道是武大人看不上我这老朋友？”
武士彟一惊，没想到秦王会亲自来访，连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只是小女的百日宴，不想打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李世民回应：“武大人言重了，我只是开个玩笑，怎会怪罪于你呢。我这是不请自来，希望武大人不要介意我这个不速之客。”
武士彟说：“殿下说笑了，殿下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敢怪罪殿下。”
李世民笑道：“哈哈，武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诸位也无需拘束，这里没有外人，大家可以随意一些。让我看看今天的宴会主角吧。”
杨氏听到后，急忙将女儿抱了过来。李世民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伸出手指逗弄。小婴儿此时不哭不闹，睁着乌黑的大眼睛望着李世民。李世民不由自主地笑了，说道：“看来她很喜欢我啊。”众人见状也都笑了起来。
李世民目光一转，注意到女婴身旁的铜镜，随即询问：“这是今日的百日礼吗？”
武士彟回答：“正是，殿下。这是家兄赠予小女的百日贺礼。”
李世民表示：“是我考虑不周，由于来得匆忙，未及准备礼物。”
武士彟回应：“殿下亲临，便是给小女最大的恩赐了。”
此时，李世民注意到女婴紧紧抓住他的手指，不禁露出微笑：“武大人或许不介意，但显然这个小囡囡是有所期待的。瞧她紧握我的手不放，看来我今日非得留下些什么不可了。你们看，她是不是在抓住我的玉射不放呢，她确实眼光独到，一眼便相中了这只伴随我征战十余载的珍宝。这玉射，是十几年前我初次出征时皇上所赐，今日你能看中它，也算是一种缘分。那么，它就归你了。” 说罢，他摘下了自己的玉射，轻轻放在了女婴的手中。（玉射，一种类似扳指的玉器）
武士彟一见李世民将如此珍贵的玉射赠予自己的女儿，急忙说道：“殿下，这可使不得，此玉射对殿下而言意义非凡，小女岂敢承受，还请殿下收回。”
李世民答道：“本王既已送出之物，岂有收回之理？莫非武大人对此物有所轻视？哈哈，武大人不必再说了。”
武士彟见无法推辞，只得表示：“老臣代小女感激殿下之恩，老臣与内人亦感激不尽。”言毕，两人向李世民行了一礼。
李世民接着询问：“哦？不知武大人是否已经为女儿取好了名字？我感觉她与我颇有缘分，本王突然间有了些灵感。”
武士彟略显惊讶，稍作犹豫后回答：“殿下，小女目前只有一个乳名如意，正式的闺名还未定。”
李世民提议：“既然如此，我刚刚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名字，不知我能否为她定名？”
武士彟恭敬地回应：“臣下洗耳恭听。”
李世民解释道：“回想我大唐自乱世中崛起，是无数像武大人这样的将士浴血奋战才换来今日的辉煌。作为皇室，我们应当铭记武大人的辛勤付出。此外，忆及过去本王与武大人同在父皇麾下效力，亦有十余载的袍泽之谊。因此，本王为这个小宝贝取名单字‘照’，以此彰显本王与武大人昔日并肩作战、未来亦将肝胆相照的深厚情谊。武照，武大人认为如何？”
武士彟听完后急忙致谢：“老臣代表小女感谢殿下赐名，老臣也甚是喜爱这个名字。殿下请上座下令开宴。”
在宴席上，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这个名为武照的名字将来会受到何等的瞩目。武照，一个照耀千古的名字，最终成为了女皇的帝名。
李世民宣布：“那么，让我们开始宴会吧。顺便提一下，我听说昨天武大人被皇上任命为扬州长史，负责督办扬州事务。今天，本王就借武大人家的酒宴，权当为武大人送行。预祝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随后，宾客们欢声笑语，直至宴会圆满结束。
夜幕降临，武士彟夫妇躺在床上。杨氏问道：“大人，今天秦王殿下来访是何用意？难道是……？”
武士彟回答：“牡丹，射者，决断也（射：古时武人用以射箭的扳指，象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意）。”
杨氏说：“看来秦王殿下希望大人能够决定支持他，所以今天也是在拉拢大人。”
武士彟道：“武照，武照，照，肝胆相照。从今天秦王殿下的言行来看，这就算不是拉拢，也是一份深厚的情谊。”
杨氏问：“那么，大人您将如何决定？”
武士彟说：“坦白讲，大唐目前内外隐患重重，我认为秦王殿下才是大唐更合适的继任者，这或许才是我朝最佳的选择。但这种事最终只能由皇上决定，所以我们还是不要过多揣测，一心忠于皇上才是为臣之道。至于秦王的好意，我们只能铭记在心。”